聽聞林望小隊將會暫時離開星火鎮後,鄭甜等人在默默祈禱林望等人趕緊死在外麵後,陷入了短暫的狂歡。
鐵幕二代的小院裡的電影打鬥聲、音樂聲、喧嘩聲、閒談聲、碰杯聲響了很久,一直持續到了夜裡十二點。
眾人並不擔心擾民。
因為這是貧民區,荒人們早在九點半時就像搬家的螞蟻般自行挪去了集中睡眠艙。
荒人連今晚在哪睡覺的選擇權都沒有。
即便有荒人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留在家裡,又或者在九點之前,周邊的鄰居們給眾人吵到,也沒人敢來拍門。
挑釁一支擁有二級職業者,且正冉冉升起的半職業拾荒隊需要莫大勇氣。
在貧民區裡顯然沒人有。
所以即便不爽,也得忍著。
陳菡語倒是習慣性的輕言細語,並且在九點時就早早睡去。
但歐又寧、鄭甜和文磊在興奮地閒聊時卻也完全沒刻意控製音量。
尤其在文磊不小心多喝了點,變得略有醉意,再把懷表拿出來,看了看艾嘉珊的照片後,他聲音更大了。
文磊當然記得任重當初撒過的慌。
在任重的謊言搭建的世界裡,艾嘉珊還好好的活著。
文磊深信不疑。
手握懷表,文磊開始幻想著將來某一天,自己與艾嘉珊在某個城市的街角處相見的畫麵,進而不小心露出癡漢般的傻笑,果然遭到歐又寧嘲諷。
如果不是白峰利用長臂和殖裝戰士相較常人大很多的力氣將二人左右拉開,歐又寧得被憤怒咆哮的文磊當場打得成墟獸都不忍下口。
任重並未參與眾人的嬉笑打鬨,隻端著茶杯慢慢呡著,時不時看眼身旁擺著的平板電腦,裡麵是正在跳動的股價。
他正在記憶最近二十四小時內的妖股股價走勢時間節點。
前兩天,他換了聯網的新電腦,每次看股價時不用再進入腕表了。
微醺的鄭甜湊將過來,把臉擺到平板前,下巴似是有意無意放在任重搭桌上的臂彎裡,嘴裡說道:“任哥,你說你平時又不買,怎麼老喜歡看股票呢?你在研究嗎?你說,等你研究透了,我們將來再攢夠錢,也去買點股票試試怎麼樣?以任哥你的智慧,應該能賺錢吧?”
任重搖了搖頭,把鄭甜的腦袋一把拍開,“這並不是你可以摻合的領域。我也一樣。我研究不透,沒人能研究透。”
“哦。那你為什麼要看呢?”
“我在體會人間的殘酷,也在暢想美好的未來。”
“呃……”
鄭甜完全聽不懂。
最近任哥變得越來越玄,身上的高人風範也越來越濃鬱了。
真不愧是曾經的公民,有文化,就是不一樣。
……
淩晨十二點過,任重躺在寬闊的通風密閉武裝睡眠艙裡,夜燈明晃晃照耀在臉上,耳朵裡隱隱響起通風係統帶起的微微風聲,被淨化過的空氣輕輕吹拂過耳畔。
這明明是很舒適的環境,但他卻睜大著雙眼,難以入眠。
他沒有開啟腕表的催眠功能。
當麵對重要的思考時,他更習慣保持肉身清醒的傳統方式。
林望等人暫離了。
是繼續蟄伏還是趁機放開手腳?
這看似隻是個隻關係著接下來幾天行動方針的小小選擇題。
但洞悉了部分社會本質的任重卻知道,它其實是個送命題。
他又站在了人生的分岔路口。
向左,還是向右?
退一步海闊天空,進一步曝屍荒野。
他的內心很矛盾。
繼續低調蟄伏,控製節奏,那麼肯定能活得更久,說不定真有機會跟著林望小隊抽身事外,遠走高飛。
說不定離開星火鎮後,他還能活很久很久,
並且,肯定是活得越久,知道的事越多,那將來萬一不幸又掛了回檔後,螺旋起飛得就越快。
但任重還有另一重選擇,那就是不管不顧放開手腳地乾,死便死了,死了當睡著,在開局階段就把所有能壓榨的時間螺旋潛力壓榨到極致。
曾經他以為這次自己能做到完美,但現在看來,其實依然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可以彌補,還有很多細節可以改進。
時間倒流對普通人而言可能是幸運,但對一個完美主義者科研人員來說,其實是折磨。
因為完美之上永遠有更完美。
任重在想,如果自己就這般放棄極致開發開局而走了,那將來不管達到什麼高度,心裡一定會有遺憾。
就像高考一樣,一個人在起步時偷了懶,沒能發揮出自身的潛力,遺憾必定伴隨終生。
無論今生最終達到何種高度,等到華發從生,歲月流金,昭華逝去之時,必定依然免不得回想,如果當年的我在麵對人生分岔路時再努力一點,如今又將會怎樣。
這不因人的社會地位、成就、財富高低而有區彆。
相反,越是上進且奮鬥型的人生強者,在耄耋之年回想往事時,越是容易陷入這般遺憾。
任重正是這種人。
他的人生充滿自我苛責,極度厭惡遺憾,哪怕明知道它可以彌補。
他開始在想。
如果選擇蟄伏,保持現在的低姿態繼續往下走,最終的結果隻能是在普查之前如馬達福所說,帶著無儘的遺憾和少量信得過自己的荒人卑微離開,去往馬達福以為有,但其實並沒有的歸處。
因為按照這節奏,小鎮肯定無法通過普查,也不可能從魔嬰的威脅中解脫。
那麼假定自己能一直活著,等到多年後,當自己終有衣錦還鄉之時,在麵對星火鎮的廢墟時以及必將出現的和白骨山穀一樣的撒了滿地的骸骨時,會怎麼想呢?
我一定會想。
如果我當年多走一步,哪怕多死一次,過了那坎,星火鎮又會怎樣?
我敵得過那種內疚感麼?
我能走得出這遺憾麼?
我會不會想著用我一人之死,我的多一次痛苦,換取兩萬人的生機,有何不可,然後選擇乾脆自裁了?
然後等我用積攢半生的力量,重新在這星火鎮裡綻放,去輕鬆完成曾經無比艱難的目標,拯救了所有人。
那我就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將來我就不會有新的遺憾了嗎?
任重發現自己得不到這問題的答案。
因為他對自身死亡的恐懼已漸漸被不斷複活的體驗而消弭。
他不否認小鎮裡充滿了黑暗與肮臟。
或許有很多荒人都如黃姓壯漢般根本不配活著。
但在這片滿是汙垢的土壤裡,卻依然孕育出了於燼、那個被欺騙的小女孩、文磊、艾嘉珊、陳菡語這些應該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