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是黑暗裡稍有的光。
任重更知道,必定還有更多他目前不曾看見,但卻依然存在著的該活著的人,正用自己的方式掙紮著,苟延殘喘著。
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一想到假如自己一走了之後的場麵,任重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我又怎麼忍心在自己心中掐滅他們的希望呢?
這種事,哪怕隻是一次,我也不想做。
因為我不想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下裂痕。
任重在星火鎮荒人們身上寄托的感情並不輸給馬達福。
這裡是他理想的起點,是他灑下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火種的苗圃,更是他作為21世紀人類在源星上繼續活下去的意義所在。
雖然來這裡不久,但他對星火鎮的確有感情,且十分強烈,並且他從未去克製過這感情,反倒是在刻意放縱。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牢記自己是誰,來自何處,要做什麼。
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在地位改變後便立刻融入到了新的階層裡。
今晚鄭甜等人的放縱吵鬨,又何嘗不是他們已經適應了星火鎮中最強半職業隊伍這身份所致?
他們變得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了。
下一步,就是變得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生命,無論對方是好是壞。
這就是現實。
鄭甜文磊等人還在他身邊都難免如此。
這世界太可怕了。
現在任重隻是個勉強擁有三級實力的機甲戰士,稍微獲得林望的信任,就已經輕鬆過上了堪稱奢靡的人上人生活。
這裡的實力和地位太容易讓人沉迷了。
這些都是同化的陷阱,是和潘鳳蓮的身體以及林望的茶葉一樣的糖衣炮彈。
這是來自全世界的誘惑,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隻有最堅定的革命者,才能抵禦住。
剛立誌不久的任重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最堅定的革命者,但他想成為那樣的人。
因此,他知道,如果不主動去握住這些感情,那麼自己遲早也會沉淪在這社會階層的金字塔中,變成個看似是人,其實都不算人的野獸,如林望一樣。
任重不想這樣。
所以他必須時常提醒自己,正是因為對弱者抱有深沉到無法磨滅的同情,革命者才會成為革命者。
任重既想幫助荒人,荒人們又何嘗不在悄悄地幫助他。
他們的命運就是支撐著任重保持自我清醒的磚牆。
淩晨一點半,任重悄悄緊握拳頭。
他剛剛用自己在股市裡粗略學到的經濟知識,結合自己在21世紀的常識,算完了一筆賬。
要養出一個高階職業者的成本實在太高,經濟金字塔的階層跨越實在太恐怖。
如今他都還沒開始穿上三級裝備,想要在裝備上進一步前進,牽扯到的資金動輒就是上萬。
難怪想進入五級的林望等職業隊員們要化身吸血的饕餮,趴伏在星火鎮的拾荒者們身上大口大口的吮吸鮮血。
因為他們也根本沒得選!
這世界的經濟體係,根本就是天然崩壞的!
沒錢,寸步難行!
隻有莽!
我所有人承諾過要解放這個時代!
這裡的每一步前進都是牢籠,那麼我要對抗的是世界。
那我就不能總是指望遙遠的未來,也彆去指望純粹的取巧,那隻會消磨我的意誌。
我的人生不能有遺憾,我必須把握住每一步!
立刻!就現在!我就活在當下!
除非我真儘了最大努力也依然衝不破這星火鎮的囚籠,否則我絕不認輸!
他已經做出決定。
雖千萬人吾往矣,雖千刀萬剮而麵不改色。
革命者不就該這樣?
此時不拚,更待何時?
哪怕機會裡潛伏著巨大的風險,他也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遇,試試看自己全力開動的極限究竟能怎麼樣。
殺過一次貝立輝,自然能再殺第二次。
能殺貝立輝,自然也殺得林望。
他必須打破眼前所能見到的,探手可即的一切囚籠。
上午七點一刻,眾人正在小院吃著早餐。
聽完任重所說,鄭甜掩嘴驚呼,“什麼!今天要去廢礦坑?任哥你這……沒在開玩笑吧?”
星火鎮西麵一百七十公裡外,有一個被挖空的巨大鉬鐵礦坑。
曾經這是源星上規模最大的鐵礦場之一,早在兩百年前便已經廢棄,時代更在白骨山穀誕生之前。
礦坑的地表坑洞直徑約八公裡。
在礦坑中的礦石被挖空並廢棄後,漸漸有地下墟獸自其內誕生,並在其內部挖掘出樹根般蔓延的坑洞,縱橫交錯結成立體網絡。
坑洞網絡裡有大量二級墟獸和三級墟獸出沒,還有少量四級墟獸。
因此,廢礦坑號稱星火鎮地域內除白骨山穀之外的第二凶險之地,平時隻有職業隊會前往狩獵。
任重點頭,“我沒開玩笑。”
鄭甜:“但我們沒有必要去冒險啊。現在這樣不挺好的麼?”
鄭甜不太理解為什麼任重突然從往日相對保守的風格徹底轉變到另一個極致。
想了一下,她才冷不丁反應過來。
因為林望等人走了。
鄭甜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問道:“任哥你是打算趁此機會揭竿而起?”
任重點頭,“林望現在對我們的寬容,有很多都建立在誤會之上。紙包不住火,謊言始終不能成為我們的立足根基。繼續蟄伏頂多也不過多活段日子而已,該死遲早還是得死。隻有獲得讓他們也忌憚的實力,才可能真正護住我們的周全。所以,沒什麼好猶豫的,乾吧。這就是現實,我希望你們懂得。”
眾人其實不是很懂。
但任重已經用一個月時間在小隊裡建立了絕對的威信。
既然他說乾,那就乾。
因為任先生總有旁人無法揣度,但卻正確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