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秀這個人到了城關鎮之後,並沒有太過突出的業績,屬於那種按部就班的人,但是城關鎮位置關鍵,全縣傳統的大小企業都在城關鎮,加上又是縣委和各個部門的駐地所在地,這祝秀身邊一下圍了不少人。
城關鎮的書記廖自文被地區周書記看中之後,直接調任地區,然後去了上海,負責籌備地區駐上海辦事處。城關鎮書記的職務就空了出來。祝秀本身也是五十多歲的老同誌,對於能否成為書記倒不是很在意,但是身邊的江湖朋友一直在勸慰祝秀努力一把,畢竟不到那個位置,自己在城關鎮算到跟上也隻是一個二把手。
祝秀也就心動了,多次去找鐘毅、鄧牧為和劉乾坤和組織部的滿江彙報思想,委婉表達了老祝不老,希望更進一步的委婉想法。這幾人中,除了王滿江明確表態,會支持祝秀進步,其餘幾人對於祝秀,並未明確表態,特彆是鐘毅,還直接批評了自己工作不夠主動,思路不夠開闊,措施不夠有力,這讓祝秀非常的泄氣。
正當心灰意冷之時,滿江部長卻主動聯係了自己,並拋了橄欖枝過來,要想進步、常去組織部,一來二去,祝秀和滿江的關係是急劇升溫。滿江是把胸脯都拍紅了給祝秀表了態,這城關鎮的位置已經姓了祝,所以,私下裡,城關鎮不少人都已經喊祝秀為祝書記了。
喊得人多了,祝秀也就有些坦然接受了,畢竟這個鄉大院裡,說了算的現在就是自己一個人。
其實,滿江敢打包票,自然有自己的考慮,滿江掌握著縣裡乾部每一人的情況,一般的情況下,滿江的建議權很重要,再加上對局勢的分析,讓王滿江錯誤地認為,祝秀是下一步城關鎮那個位置的不二人選。
但在會上,祝秀隻有一票,事情辦不成,讓王滿江很是尷尬。不僅如此,看意思鐘毅和鄧牧為已經有了要動祝秀的念頭,而當得知是孫友福要去城關鎮,成為祝秀領導的時候,王滿江在辦公室裡氣得摔了文件。
倒不是因為對孫友福這個人,而是如此重大的決定,鐘毅從來沒有和自己商量過,這也就表明自己已經失去了領導的信任,自己在這個位置上,是乾不久了,除非,鐘毅比自己先走。
而對於鄧曉陽到城關鎮的用意,其實鐘毅和鄧牧為都沒有透露,大家都當做了正常的調整,就連王滿江和祝秀都以為,是鄧牧為為了解決曉陽到縣城的問題,僅僅就是一個副書記。而鐘毅是做好了隨時讓曉陽接替祝秀的準備。
聽說是孫友福要到城關鎮來,祝秀頗為失意,自己竟然又是因為孫友福才競爭失敗。
祝秀端著杯子,說道:“之前是因為孫友福要去外經委,自己服從大局,高風亮節,就從外經委的一把手到了城關鎮當二把手,自己走的時候是一句怨言都沒有。而現在自己明明有機會成為城關鎮的一把手,又是孫友福,自己都五十了,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你說他這麼年輕,著個什麼急,這輩子老子是毀在了姓孫的手裡”。
這邊祝秀說完,一桌子七七八八的人就有些為祝秀打抱不平了,建設局審批科的孫漢,工業園區的齊江海更是多有勸慰。而對著工商老王被帶走的事,祝秀並未在意,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所謂的老表,一直打著祝秀的旗號胡作非為,從祝秀的態度來看,對待工商老王很是不齒,他為人處世的方式太過低端,根本還入不了這個桌子的圍。
旁邊有人說道:“祝大哥,兄弟幾人全部指望你發財,咱就不能讓姓孫的來得這麼順利,彆的不說,咱把他搞臭還是可以”。
齊江海道:“你們可得注意,他可是老李的得意門生,這家夥和李學武的兒子李劍鋒、兒媳趙文靜,包括鄧縣的女婿、鄧縣的女兒關係匪淺。”
這旁邊一人說道:“上次不說老李攪局,哼……。”
孫漢說道:“都不能打老李的主意,人家兩口子,為人處世沒的說,他們幾個孩子現在有口飯吃,還不是人家老李和鄧縣的閨女出手,可不許你們再亂來。”
旁邊另外一人說道:“老鄧惹不起,小鄧還惹不起”。
孫漢道:“說了不許亂來不許亂來,你們要是亂來,出了事,咱們可誰也兜不住你們”。
旁邊一人道:“我的孫大科長,您放心,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們心裡有數。”
第二天是周日,在開往縣界的公共汽車上,鐘毅、鄧牧為、劉乾坤、王滿江等各大班子的人乘坐七八輛公共汽車,大家一路上有說有笑。
今天是縣裡從四個縣界的位置集中開始破土動工,修築路基,鐘毅和鄧牧為帶著縣裡的乾部,在縣城通往省城的縣界上,舉行破土動工儀式。
孫友福在這輛車上顯得格格不入,一群人的頭發灰的灰、白的白、稀的稀、禿的禿,隻有孫友福是一頭濃密的黑發。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隨車的秘書,實際上孫友福是已經發了文件的副縣。
從地區考察組走,到孫友福的任職文件來,是非常的快,孫友福已經成了副縣。鄧牧為組織了縣府幾位領導的分工,孫友福負責招商、工業經濟、國有企業、鄉鎮企業、集體資產等工作,雖然排名靠後,但是這個分工,已經算是妥妥的重用。按照鐘毅的計劃,隻要文件一到,順勢就會做工作調整,到時候孫友福也就兼任了城關鎮的一把手。如今各項手續都已經完善,就是等明天周一,去城關鎮宣布。
雖然已經是發了文的副縣,但是大巴車上,孫友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羞澀,這是自己成為副縣之後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孫友福逐漸勸慰自己,要適應這個角色的轉變。
縣裡隻有幾輛領導乘坐的小車。這樣的集體活動都是由縣運輸公司派公共汽車來。今天是周日,縣裡運力十分的緊張,但縣運輸公司還是選了車況最好的公共汽車,派了最好的駕駛員來駕駛。開車的師傅小心翼翼,但是路麵上坑槽太多,汽車隨著路麵的坑槽高低起伏,顛簸起來。
鄧牧為說道:“今天咱們去修路,是要擼起袖子,挽起褲腿,正兒八經地真抓實乾,給咱們群眾帶個頭。”
鐘毅說道:“友福,友福在這個車上吧”。
孫友福兩隻手緊緊地抓著座位,座位的前麵是鄭副縣和楊副縣。最後一排的孫友福道:“鐘書記,我在後麵”。
鐘書記扭了頭,揮著手說道:“不用過來、不用過來,我隻是感歎,咱們這樣的條件,你們能招商成功,不容易,你能提出修路的方案,也是不容易。這交通啊一邊連著生產,一邊連著消費,如果咱們不打通“兩高路”,咱們就不可能實現真正的改革和開放。今天,咱們就像鄧縣說的,真抓實乾,給咱乾部群眾帶個好頭。”
到了地方,縣長助理,“兩高”公路的總指揮長張慶合已經組織了數千群眾蓄勢待發,各種規格的工程車也有十多輛,更多的則是手推車和驢車、馬車,牛車。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巨大的石滾,用來壓實路基。
這次動工儀式沒有安排講話的環節,大家一人一米的責任段,這鐘毅是縣界的第一米,鄧牧為是第二米,依次往後。
程國濤準備了鞭炮,張叔安排鄉裡組織了農村紅白喜事放鐵炮的幾個大爺,待鐘毅這一鐵鏟挖下去,就開始點炮。
鐘毅的脖子上搭了一根毛巾,手裡拿了鐵鏟,與大家打著招呼,指揮部技術組的人已經用白色的石灰沿著路基的外沿做了標記,鐘毅帶著大家來到了遠處的取土點。取土點是一處河灘荒地,地勢低窪,取了土之後也可以形成池塘。鄧牧為推來了手提車,放好停穩,也順手拿起了早已準備好的鐵鏟。
鄧牧為笑著說道:“鐘書記,動土吧”。
鐘毅一手拿著鐵鍬,一手用毛巾擦了擦汗,看著娟娟紅旗,看著周邊群眾滿懷期待的眼神,大喊一聲,同誌們,動土。說著就深挖了一鏟土,順勢就丟在了手推車上。幾個放鐵炮的大爺點燃鐵炮,鞭炮齊鳴,炮聲隆隆,大家全部都動起了手。
鄧牧為和鐘毅倆人配合著,不到半個小時,倆人就裝了滿滿一車的土,鐘毅和鄧牧為相互欣喜地看了一眼,鐘毅說道:“這一趟,我來拉,你來推”。
鄧叔叔聽完一笑,就把這鐵鍬放到了車上,拍了拍手,說道:“老哥,走”。說著兩人一前一後,開始推車。周邊幾人欲上來幫忙,鐘毅說道:“不許幫喲,咱就是要靠自己把這路修起來”。
拉土的車要上一個高坡,坡不陡,但是有些長,要二三百米,鐘毅畢竟已經五十四歲,一車土也是有幾百斤,拉到一半有些吃力,鄧牧為推起來也有些費勁,孫友福、張叔、劉乾坤和大批的群眾都停了下來,看著鐘毅頭上青筋暴起,都想著伸出一把手。但鐘毅和鄧牧為都拒絕了,我和曉陽、劍鋒、文靜幾人看著,十分地心疼。
說起來倆人年齡都不小了,這次征召勞力,有年齡限製,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算下來,鐘毅是實打實地工地上年齡最大的幾個人。
鄧牧為說道:“老哥,要不要歇歇腳,咱倆換換,我來拉,你來推。”
鐘毅也沒有往後看,說道:“老鄧啊,咱倆這第一車土,就是累趴下,也得拉上去,給咱年輕的後生們看看,咱倆就是豁出去老命,也得給它啃下來,停不得,等不得,走,一鼓作氣”。說完之後,又蓄了力,繼續往上走。
鄧叔叔當過兵,體力好些,但也已經頭頂冒汗,畢竟多少年沒有乾過活,眼看著馬上就爬了上去,這腳底的黃底膠鞋,都已經扭曲變形,倆人一步一步,無比之艱難。
李劍鋒說道:“要不,咱上吧”。
孫友福說道:“這次,咱不能上,就是要讓大家看看”。
兩人是越走越慢,但是步履十分堅定,三十米、二十米,人群之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口號,加油、加油、加油。
曉陽依偎在我的肩膀上,不忍直視,手裡的毛巾則不停地顫抖著。
人群歡呼了,推車推上來了。鐘毅和鄧叔叔鬆了一口氣,大家鼓著掌,眼含淚花。
鐘毅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停下,喘了口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氣息。說道:同誌們,鄉親們,上坡的路啊,最難走,但是再難走,咱們這代人也要走,咱們不走,咱們的子子孫孫都要吃苦受累,像個牲口一樣活著。咱們一代人吃上三代人的苦,為了咱們的子孫後代過上好日子,就是再苦再難,咱們也要把這“兩高”公路修通。大家說,行不行。
人群再一次被點燃,大家高呼口號,“吃上三代苦,修通兩高路”!
一上午,數千人就把這土拉了五六公裡。張叔和李叔帶著幾個人找到了鄧叔叔和鐘毅,說道:“這下一步是夯土了,咱先人工夯,夯完之後這牲口在拉著大石滾壓,碾平之後再用縣裡的那台壓土機來,這樣能提高效率,這打夯是個技術活,這兩位領導就彆參與了”。
鄧叔叔說道:“鐘書記不參與了,不能把咱們的老鐘同誌累壞了,他的那份我來。”
一個老農模樣的人說道:“穿著這身衣服可打不了夯,這打夯啊要喊著號子,光著膀子地乾,那才來勁。”
鐘毅說道:“老鄧啊,這個時候,咱倆要參與啊”。說完對著老農說道:“老哥,你來帶頭喊號子,我們就把這夯土的活乾起來”。
張叔一臉為難地道:“這是要光著膀子乾的”。
鐘毅說道:“都是窮苦人裡長大的,有個啥,那就乾,坦坦蕩蕩、大大方方地乾”。
說著一把脫掉了襯衣。順勢就放在了滿是土渣的手推大車的車幫上。見鐘毅如此,鄧叔叔笑著說道:“那我們就坦誠相見”,說著也把襯衣甩在了車幫上。
劉乾坤和孫友福,無一例外,滿眼望去,都是光膀子的勞力。
這打夯的石頭是用繩索固定,鐘毅、鄧叔叔、劉乾坤和滿江與幾個乾活打夯的老把式就分了繩子,大家圍成一個圓。老把式大喊一聲,哎嗨,打起夯來哎嗨,打起夯來哎亥,一呀哎嗨,一呀哎亥,吭嗬呦咳、呦咳吭嗬、呦咳哎呀、一呦哎呀。
鐘毅和鄧牧為光著膀子打夯又讓大家圍了起來,大家看著這群身份特殊的打夯人,隨著打夯號子的指引之下,那夯石有節奏地上下舞動,令人倍受鼓舞。
曉陽和文靜自小在縣城長大,雖然是到了鄉鎮多年,還是沒有見過這種場景,此起彼伏的號子聲響徹雲霄,彆說曉陽,就是我這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也是從來沒有摸過打夯的繩子。
大家乾得熱火朝天,所有人都是乾勁十足,眼神之中滿是期望,臉上露著喜悅之情。直到日過晌午,也就到了午飯的時刻。
這次是自帶乾糧,離得遠點的鄉趕來支援的人還沿著路基兩側搭了帳篷,連綿數公裡,都是白色的防水塑料布。還好是夏天,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晚上的時候就算睡在外麵也能就將。
到了點,張叔吹響了號子,人工的夯土已經過了一遍,下午的時候,還要再過一遍。縣裡的乾部們也準備了夥食,每人發兩個白麵饅頭,指揮部的大師傅用一張大鍋熬了一鍋豬肉粉條葉子菜,老遠就能聞到香味。第一天開工,各個村的夥食保障得不錯,鍋裡也都有葷腥。
曉陽拉著我忙去找了鄧叔叔,鄧叔叔坐在路邊的路沿上,累到了極致,已經沒有了講究,曉陽拿出手絹,給鄧叔叔擦了擦汗,又掏出手包,拿出了自己的水杯。說是水杯其實就是一個大號的玻璃瓶子,這瓶子以前是裝的輸液用的葡萄糖,外麵一個白色橡皮塞子。就是這樣一個瓶子,曉陽都喜歡得不得了,說是夏天可以解渴,冬天則可以暖手。
爸,把手伸出來,洗洗手。
鄧叔叔說道:“洗不了”
為啥洗不了,不洗咋吃飯?
鄧叔叔笑了笑,伸出了手,手心之中,全是已經磨爛了的血泡。
曉陽看到之後,忙蹲了下來。心疼地道:“爸,你這,你這都磨成這樣了,你咋不停下來換個人”。
鄧叔叔笑著說道:“這,這算個啥,朝陽鑽過貓耳洞,和他那個能比”。
我說道:“鄧叔叔,下午可不敢再乾了,你看,這都磨到肉裡麵了,會引發感染的”。
鄧叔叔笑著說道:“哎,還是乾活少了,以前也是皮糙肉厚的,現在反倒成了細皮嫩肉了,但是你們鐘叔、乾坤他們幾個,也和我差不多,下午綁個毛巾,一樣的乾”。
正說著話,盧衛東就把飯盒和饅頭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