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茫茫海上,一座孤島。
島是野島,原本沒有名字。八十年前,青城偃門精心打造的機關樓船“列姑射”在附近海域出事,破損的船體被浪一路推到這裡??從此,“列姑射”就成了這島的代稱。
又因為“姑射”也是仙子的代稱,所以有些人也會管這兒叫“仙塚”或是“仙墳”。
沒人知道當時的偃門為何要花費巨資打造那樣一座巨大的樓船,就像沒人知道為什麼它莫名其妙就折在了海裡。人們隻知道,這“列姑射”出事的時間實在太過不巧。
它前腳剛被海浪吞沒,後腳偃門就爆發了激烈的內鬥,多方勢力爭得你死我活,一時竟無人顧得上那艘支離破碎的樓船。最多隻是撥幾名弟子去附近看著……
而當偃門內部情況終於穩定,準備去將船裡的東西撈回來時,他們才發現,當初被派去看守廢船的弟子竟早就死了個乾淨。
那艘裝滿了秘密的樓船,則連同它所擱淺的野島一起,徹底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直至今晚。
隨著一陣陣不成曲調的歌謠,無形的結界輕蕩。結界的後麵,破碎船體隨著荒蕪的孤島,又悄然出現於月色之下。
“……花非花,我非我,大夢醒,芳菲幾度?看歲月蹉跎,神仙埋骨……”
一個披著鬥篷的身影正坐在翹起的船頭,邊輕輕哼著歌,邊垂首玩著隻小木鳥。動作間露出瑩白的左手,十指修長,指甲圓潤,一眼可見得好看。
他麵朝著大海,身後是島上的密林。有人從林子裡走出來,懷裡抱著一個大竹筐,筐裡全是破碎的偃靈中樞。
“有病啊,現在還有心情唱歌?”那人沒好氣地說著,將竹筐重重往地上一放,“就為了你這點破事,整個靈巢都碎了!養那麼久的偃靈也全都報廢了!虧你還高興得起來。”
“已經發生的事,你氣也沒用。”披著鬥篷的身影冷哼一聲,撩起兜帽,露出一張?麗的青年麵容,“再說,我高興,自然是因為遇到值得高興的事。你問都不問就上來罵我,這才叫有病。”
“喲,還真高興上了。”來人抱起胳膊,“怎麼,你親娘終於來找你了?”
“當然不是。”青年垂眼,“她養著那個姓鬱的假貨,不知多開心呢。哪裡想得到我。”
“之所以高興,是因為我遇上了一個好人。她誇我,誇得可好聽了。”
他說著,伸出自己的左手。袖口順著動作滑下,露出完整的左臂??隻要那小臂膚色同樣瑩白,線條流暢,按說也該是極好看的。
前提是,這條手臂上,沒有七零八落地爬著一條條樹皮。
樹皮崎嶇乾枯,一眼望去,宛如醜陋的鱗片。青年嫌棄地皺眉,轉眼又笑起來:“她誇我的手好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
“啊?哪??哦,想起來了。”另一人恍然,“就最後那個進靈巢的女人是吧。”
說完,還特意看了眼青年右側空蕩蕩的袖子,嗤了一聲。
“就是那個死拽著你一條胳膊不放,嚇得你自斷一臂逃命的女人?”
“……我當時隻是有些無措。”被叫破醜事,青年臉色微紅,卻還是堅持,“但她確實誇我了。我留下的那條胳膊,後麵她也一直留著,還帶進了靈巢裡。我看見了的。”
“……”
旁邊人一言難儘地看他一眼,想想再次開口:“提醒一下。雖然我們無法知道靈巢裡麵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從目前情況來看,動手砸了你靈巢的,很可能就是她。”
“是嗎?”青年靦腆笑了下,“那她真厲害。”
旁邊人:“……”
無法克製地翻了個白眼,他轉身正要離開,忽似又想起什麼,回過身來。
“對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因為不想被人看到你的樹皮,所以行動時,乾脆把胳膊上的樹皮都刮了,對吧?”他回憶道,“因為刮不乾淨,甚至把整隻手都染成黑色?”
“是又怎樣?”青年頭也不回,“即使這樣,她還是誇我了。”
回應他的是對方的一聲冷笑,跟著就見那人不知從哪兒掏出條黑乎乎的東西,直接扔了過來。
“喏,在靈巢的廢墟裡撿到的。”那人抬抬下巴,“也不知道是被火燒了還是怎麼,都變成焦黑一條了。我剛撿到時還奇怪是什麼東西呢,現在再看??誒呀,該不會就是你的手吧?就你說的,被誇好看的那個?”
“……”
青年沒有回答。
他隻偏了偏頭,無聲地看向那條被丟到身邊的、猶散發著焦味的手臂。嘴角漸漸繃直。
看了良久,忽又輕輕笑起來。
“果然,又是騙我的。都喜歡騙我。”
他輕聲說著,小心把那隻木鳥放在了那斷手旁邊。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然冷漠下來:
“說起來,這回靈巢裡,死了多少?”
“啊?”沒料到他突然就換了話題,旁邊人明顯愣了下,“指哪個?偃靈嗎?說了啊,全沒了??”
“問的是人。”青年寒聲打斷他的話,“芳菲穀的人。”
“那我怎麼知道。粗略估計??也就一二十個吧。”那人聳肩。
“真少。”青年抿了抿唇,“怎麼那麼少。”
“少歸少,也足夠他們頭疼了。”旁邊人抱起胳膊,“安心,雖然這回損失是大了些,但不妨礙你的計劃。隻可惜了這些偃靈。”
那人說著,踹了腳旁邊裝滿偃靈中樞的竹筐:“喏,全壞了。這些可都是當年從‘列姑射’裡搶出來的稀罕貨。這年頭的偃門子弟一代比一代廢,這種成色,殺了他們都未必能再做出來。”
“……”青年神情微變,好一會兒才道,“你之前不是還撈了個很懂煉化的瘋子嗎?不能找他來修?我可以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