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室兩廳的房子收拾得極為乾淨整潔,上次看到葉小娟的時候,她身體狀況不太好,還需要孫女扶著走路,這次再過來,杜程覺得葉小娟看上去好多了,還是個很利落的老太太。
“小同誌,歐陽老師沒犯什麼事吧?”葉小娟還記得這一茬。
說起歐陽玉,杜程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不自在,“沒什麼,現在是來解決你的事。”
“我的事?”葉小娟有所預感,就是有點不敢相信,試探道:“我什麼事?”
“你離婚的事。”
杜程大方道。
“還有你這麼些年受過的委屈,都可以說出來。”
從未有人主動地對葉小娟提出,說出這麼些年的委屈,所有人都認為她嫁給蔣文彬,是她天大的福氣,所以什麼都該忍,什麼都要忍。
“城裡和鄉下真是不一樣……”
葉小娟本以為自己對於麵前這個近乎陌生的年輕人會說不出口,沒曾想,她一開口就全收不住了。
其實在村裡的時候,葉小娟和蔣文彬還是過得挺幸福的。
蔣文彬是個書生,村裡的那些農活他全乾不明白,家裡裡裡外外的事務都要靠葉小娟操持,那時候蔣文彬經常誇讚她,葉小娟能感覺到蔣文彬看她的眼睛裡是有光彩的,她在燈下給蔣文彬補襪子,蔣文彬撐著臉,油燈照著他的臉,膝蓋上攤一本書,他注視著她,帶著笑意道:“小娟,你的手怎麼這麼巧?”
葉小娟一輩子也忘不了燈下那張溫柔的臉。
知青返城的潮流帶上了這一對小夫妻。
在村裡的這幾年,得益於葉小娟的踏實肯乾,蔣文彬在家裡除了帶孩子就是看書,在恢複的高考中一鳴驚人,一舉奪魁。
葉小娟還記得發榜那天,她看到蔣文彬的名字在最上麵,一路哭回了家,在家裡等消息的蔣文彬看到葉小娟哭得稀裡嘩啦的,還以為自己落榜了,下鄉喂豬被豬追著跑都沒哭的蔣文彬也跟著哭了,夫妻兩個抱頭痛哭,家裡的兩個孩子也跟著嗷嗷大哭,一時間小小的房子裡哭聲漫天。
葉小娟說這段往事的時候,臉上都是笑意,眼中卻是泛著隱隱的淚花。
那時候多好啊。
一家人,哭得稀裡嘩啦的,卻是那麼幸福。
之後蔣文彬去首都上大學。
葉小娟留在本市,她找了個做玩具的活,在家裡邊做玩具邊帶一雙小兒女。
蔣文彬很爭氣,書讀得好,國家給補貼,學費不用愁,葉小娟是心疼他的,首都消費大,蔣文彬那麼個大男人,身上沒點錢就沒底氣,那是她的丈夫,她希望他無論何時,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抬頭挺胸不跌份,每個月的收入一到賬,葉小娟就勻一半寄給蔣文彬。
蔣文彬經常給她寫信。
葉小娟認識的字不多,特意去買了本字典學習,畫畫一樣描字給蔣文彬寫信。
距離令兩人之前的感情更甜蜜也更煎熬,葉小娟真想他啊,她想她的丈夫,想得晚上一邊縫玩偶上的耳朵,一邊偷偷掉眼淚,她日夜盼著蔣文彬放假,放假就能回來看她了。
第一個寒假,蔣文彬回家,久彆勝新婚,那新年裡他們成天都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蔣文彬向她描述首都的繁華,說等他畢業以後,在那裡站穩腳跟,就要把葉小娟和一雙兒女一起接到首都去。
“我蔣文彬有這個本事,能讓我的妻兒都過上好日子。”蔣文彬摟著她,笑容自信又驕傲。
葉小娟著迷地看著蔣文彬,心想,這就是她嫁的男人,這就是她的丈夫!
暑假來臨前,蔣文彬提前寫信給了葉小娟,學校裡有個活動讓他參加,來回車費又貴,暑假他就不回來了。
收到信的葉小娟很心疼蔣文彬,蔣文彬受不了熱,夏天總生病,一直都是要她當心照顧才能好好過一個夏天。
首都的夏天又熱又乾,蔣文彬一個南方人在那裡怎麼熬得住。
思念與憂慮令葉小娟徹夜難眠。
葉小娟做了個決定,她要去首都看蔣文彬,寄信還要一段時間,葉小娟卻已經等不及了。
他們已經結婚七年,她仍然愛他愛得那樣熾熱。
把孩子托付給了信任的親戚,葉小娟立刻就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第一次坐火車,葉小娟既緊張又興奮,火車聲聲向前,她的心不住地呐喊,文彬,我來看你了。
下了火車後,葉小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蔣文彬的學校,首都真大啊,和蔣文彬描述的一樣氣派,這樣氣派的城市才適合蔣文彬,葉小娟想起在村裡被豬追著跑的蔣文彬,撲哧笑了。
她收拾齊整頭發,衣服,在路邊的櫥窗裡照了一下自己的模樣,乾淨、齊整,神采奕奕,蔣文彬見到她,一定會很高興吧!
也許是老天爺的安排,可憐葉小娟千裡迢迢走來不容易,葉小娟在校門口就遇上了和同學結伴出來的蔣文彬。
蔣文彬身穿淡藍色短袖襯衣,黑色長褲,頭發短短的,整個人看上去英俊又利落,葉小娟高興極了,她向他猛烈揮手,“文彬!”
蔣文彬循聲而來,飛揚的臉色卻變了。
“誰啊……”
她聽到蔣文彬身邊的人在問。
她笑著走過去。
“我親戚……”
她聽到蔣文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