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劇院(1 / 2)

“將死之人,向你致敬。”

坐在車內的張伯倫此刻找出了一本綠色漆皮的筆記本,快速而不失分寸速寫起眼前的情況。文字似乎具有魔力,在落筆之後,竟然自己開始調整語態與位格。

不,張伯倫的術法並不是一個由仙法驅動的拚寫檢查器,句子描摹現實的這種說法,在他的筆記本上是不存在的。相反,他在動用句子來乾涉現實。

橋上的女人太危險了。

鬨鬼是倫敦的傳統,並不特彆稀罕。倫敦塔橋裡影影綽綽的都是蒼白的孩童與無頭的女人,亨利八世以來,王室內部的凶殺案就沒有消停過,被嚇唬到的永遠是可憐的守夜人。哪怕是彭德爾學院,也很樂意偶爾放出兩個幽靈來驅趕一下探頭探腦的閒人。

但眼前的這個女人反複吟唱的童謠引出的不是凶靈。響應著她的詠歎,一隻蒼白而畸長的手從塗滿了血汙的橋腹陰影中幽幽伸出,將掛在橋梁上的死屍摘了下來,又拆下了橋身的一節突兀的鋼絲,捅進屍體大張的嘴中。黝黑的鐵絲捅破了後腦勺,鐵絲上沾滿了白色的脂肪皮層與已經凝固的暗紅色血塊,從頭皮中穿了出來,又插進了另一具屍體的腦裡,形成了雜糅的怪圈。兩具屍體被一個鋼絲圈掛在一塊兒,做成了一個褻瀆生死的沙錘。

鮮血浸泡過的紅磚有著深淺不一的紅色,被血汙浸透的部分生出一團團紅白相間的蠕動血肉。整座攝政橋在來回飄蕩的童謠中,重生為一團自牆中長出白灰一般枯槁手腳的深色蚰蜒。

“倫敦大橋垮下來,

垮下來,垮下來。

倫敦大橋垮下來。

我的女王。”

血液流乾了的屍體呈現出一種敗壞而衰頹的白色,屍體撞擊聲非常沉悶,但很有節律。連節奏聽起來都充滿了陰鬱的怨念。幽怨的歌聲在空地上飄蕩,又似乎碰到了什麼看不見的牆壁,猛然回蕩回來,形成了混響。它不斷地重疊,不斷地轟鳴,從細若蚊蚋的哼哼,逐漸變成淒厲的哭訴。紅月鋪陳在陰沉而腐爛的城市裡,一切金碧輝煌都被紅色完整地入侵和覆蓋,被調和成一種氤氳的血紅。在這樣窒息的氛圍中,整座橋開始劇烈的顫抖,連接岸邊的黑色榫頭出現了巨大的裂紋,而從橋墩裡驀然長出了巨大而蒼白的手臂,惟獨指甲是全黑的,手臂上浮現了一片又一片醒目的屍斑。這座架起泰晤士運河兩岸,新派而時髦的橋梁,此刻變成了一條巨大的多足目人體蚰蜒。宛若玫瑰花一般盛開的密集手腳,瞬間將來不及躲閃的巡夜人拍成了肉醬。

恪儘職守的倫敦人以另一種方式加入了倫敦的奇景,這些骨血進一步塗抹在橋身,又滋養出新的手腳。

“啪!”

猛地一聲響,幾乎把半座城的清夢都給拍醒了。而在橋對岸,本已入睡的柯林斯也被這一聲響亮的撞擊聲驚醒了。他睜眼一看,原來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甲蟲,不識好歹地撞上了陽台的玻璃推門,把他嚇了一跳。…。。

他木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進一步的動靜。而一雙白皙的手臂從身邊環繞著他的脖子,清夢被擾亂的呢喃和手有餘香的撫慰,又將他拖回了夢鄉。

但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被詛咒的攝政橋恰如一支黑衣白褲的樂隊,用蒼白屍體做成的沙錘和碰鈴,來為登台的白衣女郎伴奏。舞台上隻有三種顏色,死亡的黑,慘淡的白與猩紅的血。淒厲的女聲在夜風中愈發陰森。甚至於馬都受到了影響。

粗重地喘著氣的馬不斷地甩頭、揚蹄,進入了極大的躁狂狀態,似乎下一秒就會引發什麼異變。

已經變調了的童謠如咒怨一般縈繞在在卡門女士的耳邊,她也分明看見變異了的瘋橋仰起了半截身子,在紅色的月光裡,投下了倫敦塔般濃鬱的黑影,陰影中似乎冒出了許多寒氣四溢的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邀請看到的人去死。幽暗深邃的天空之下,摸黑的蒼白之手顯然已經抓住了幾個不幸犯病而從床上晃蕩出來的夢遊症患者,盯著紅色的血月,用不同顏色的彩繩勒死了他們,串成不同功用的樂器。毫無疑問,這是個精致而變態的嗜好。這樁恐怖的公共事件,也毫無懸念地成了數十年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研究中,英國病人的噩夢原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塗抹上了殷紅的血泥後,原本死氣沉沉的手腳皮膚驟然裂開,一陣令人作嘔的蠕動之後,黑白分明的眼球從血洞中冒了出來。儘管沒有眼瞼,也不能隨時地轉動,但手臂上湧現出的眼珠仍直愣愣地望向從天空到海洋的各個方向。

一股本能的惡心從胃底湧向喉間,卡門女士的臉色蒼白得如一張紙,但她很快就壓下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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