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的詛咒排場大得令原本以豪華與寬敞著稱的皮卡迪利的套間都擁擠了起來,原本可以跳起弗拉明戈的客廳,此刻已經聚滿了死魂靈。詭異的表演讓威爾遜想起那著名的瓦爾普吉斯之夜。
但實際情況看起來更可怕。
“死亡之舞”這個詞兒閃過了他的腦畔,這是法國人以人命為代價,在黑死病大流行期間試出來的詛咒。
三艘從威尼斯進港的死船,從海外帶回來的黑死病,以倫巴底諸邦為中心向整個歐洲迅速擴散之後。法國境內原本隻有默恩、土倫和貝利恩等地的巡夜人報告在夜晚的時候,公墓裡會出現披著破損篷布和披風,拿著碩大鐮刀的亡魂,燃放鬼火。
但這些守夜人很快也不知所蹤了。教廷派遣了擅長除魔的牧師和驅魔人前去探查究竟,但搜集到的線索很少。隻知道分管墓地的神父很多不是病發死了,就是瘋了。黑死病的傳播中夾雜著一種無形詛咒的這件事兒,才逐漸為人意識到。
隻是由於疾病的傳播過於失控,人們才忽視了後續的次生災害。一輪黑死病直接引發了歐洲的仇恨與狂熱,持續了三百年的獵巫運動不僅拉開了帷幕,將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引進了英國,還整個兒改寫了英國魔法界的曆史。
大批的德魯伊與法師被投入熊熊烈火。直到魔法界和一部分新教徒以極其慘痛的代價斬斷了這個詛咒之後,幫助伊麗莎白女王將已經被詭異感染的瑪麗女王送上斷頭台,才將一切平息下來。
可是上一個輪回裡,沒有人知道事情的起因與幕後的黑手。而現在,同樣的套路竟然又上演了。
曆史的交織終究還是彙集到了底西福涅頭上。
威爾遜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個驚悚的詛咒。
蟲群已經攢住了卡門女士的雙腳,即便威爾遜,也被死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種寒氣從脊梁冒出來的驚悚感,很難被理智壓製。似乎“恐懼”這一情緒越過了理智與情緒的防線,直接作用於主管恐懼的杏仁核。恐懼可以說是人類最原始的底層情緒之一,
但威爾遜知道,張伯倫的大腦皮層裡,是沒有這種情緒的。倒不是說他頭鐵不怕死,而是修仙練氣的術士首先就要克服恐懼。兩種不同體係的美學觀念似乎彼此之間不契合。
這說明瑪格麗特在接受了腦科學與神經領域的教育之後,也拓展出自己的風格。危險的是,這種路線似乎是針對著威爾遜的風格來的。
有那麼兩個瞬間,威爾遜甚至不能肯定,瑪格麗特的腦子是不是已經被底西福涅動過手腳了。
符法是威爾遜製勝的法寶,這也是在不能複蘇靈氣的情況下,自己所能掌握的法術裡,為數不多的最能發揮威力的法術。憑借著知識帶來的信息差,威爾遜才屢屢以奇招致敵。威爾遜將符法核心的施術邏輯抽離出來,同這個時代的工業產品結合在一起,以期提升自己的威力。…。。
但利用紙筆來激發文字蘊含的神力,對術士的要求實在太高了。而且,他還有一個缺陷,缺少精神控製的法門。
文字與邏輯是純乎理性的,他要求術士儘可能地擺脫個人的局限與情感的影響,全身心地投入到對理智的理解和掌握中去,這常常意味著對常識的漠視。因此威爾遜在不知不覺地失去人味。
這一點對他進入世俗世界帶來了不小的負麵影響。過於理智的性格,做事並不容情,因此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因此情緒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他的阻力。
然而,瑪格麗特的詛咒很明顯偏於精神控製,傳播的效率更高,效果也更凶險。
她的詛咒直接扣住了人類的感情。由於大腦對情緒信號接收的速度太快,因此完全控製人類可以在充分進行思考之前就得出結論。
而且精神控製不需要建立在技術或製度等物質基礎上,從圖畫到演講,從照片到流言,詛咒幾乎是以流行病毒的速度爆發出來。還帶有很強的傳播效果,很快就疊加成十人甚至百人以上的詛咒規模。個人的理智在集體的瘋狂麵前毫無反抗之力。
威爾遜由此感到了極大的壓力。瑪格麗特是底西福涅的黨徒,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咒力就升到了這個水平。底西福涅的情,亨德爾栽得不冤。瑪格麗特操弄人心的方式,應該也是傳承自底西福涅了。能控製並放大情緒,難怪她能輕易拘禁其他人的生魂。
在威爾遜皺眉思考的時候,瑪格麗特的詛咒已經成熟了。密密麻麻的天鵝絨蟲從籠子中支起了上身,對準卡門女士開始噴射黏液。這些黏糊糊的液體落到卡門的頭發上、臉上、裙子上之後,很快就化成了一張網。將卡門整個兒固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後,搖搖晃晃的人體便尖叫著撲了上去,自己的頭顱被甩到了一邊,驀然張開的雙臂衝上去緊緊地抱住了被黏液困住了的卡門,而蟲子們已經亮出了蟲喙。看得出這些是黑色的蟲喙,撲上去咬開卡門的皮膚並不是什麼難事。
已經旁聽過達爾文課程的威爾遜,當然知道這是五億年前有爪動物門便演化出的獨特技能。這些網本身是沒有腐蝕性的。但現在的問題是,被網纏住的卡門馬上就要被吞噬乾淨了。
而自己絕不能動,威爾遜已經能感覺到那兩顆鬼氣森森的盯著自己不放的頭顱,其中蘊含的危險氣息了。目前撲上撕咬卡門的死魂靈隻有四具,還有七具待機,但隻要威爾遜做出一絲想要幫助卡門的動作,頭顱中的咒文就會登時發動。
依照瑪格麗特的性格,大概是完全剝奪行動能力的咒文。自己就不能不坐著看完卡門被做成人彘的過程,而且連閉眼都做不到。
瑪格麗特將虐殺卡門當成了一種樂趣,即便是威爾遜出麵,也絕不允許打斷。…。。
威爾遜對瑪格麗特報以了一個蒼白的笑容,而後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半是失落半是無奈的笑容。現在她抱至高無上的快樂欣賞由自己主導這一幕。她的老師即將被蟲子碎屍萬段,而那具挺拔優雅婀娜有致的酮體即將成為她收藏的新人偶。
如同狼群在山穀中發現不幸斷腿的岩羊,瑪格麗特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個殘忍而可怕的表情不知為何,在她的臉龐上總是顯得俏皮可愛。
威爾遜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前麵說過,冷靜而縝密的性格才是他的專長。他將背向後一靠,整個人便陷入了華貴而鬆軟的沙發中,同時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卡門一直都沒有動,這本身就很不正常。
瑪格麗特過於急躁了。
而且,自己差不多還有十五分鐘休息,就要行動了。早一分鐘,晚一分鐘都沒意義。他拿出了一直放在口袋裡的懷表,看了一眼時間,他需要再歇一會兒。從亨德爾出來的這一路,走得有點太疲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