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下的世界(4)(2 / 2)

在暴雪時分 墨寶非寶 10710 字 8個月前

林亦揚搜了。

找出了不錯的幾家拉麵,地址推給她,推了五六家。

red fish:謝謝,謝謝。

lin:有機會請你。

red fish:……

lin:?

red fish:不得不說,你可真愛請人吃飯。

林亦揚被這話逗笑了。

這是一個錯覺,他最討厭和不認識、不熟的人吃飯。吃飯是一件極其私人的事,一般要認識超過四五年的人,他才會主動找人陪吃。否則,就算被硬帶入飯局,都隻是一杯酒解決掉,飯局後再找地方真正吃。

他看著殷果的那句話,想不到該回什麼,慣性地,發了個表情。

lin:[咖啡]

不出意料,那邊也是相同的——

red fish:[愉快]

有多久了,沒和人這麼聊過,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孩子。

在這邊大多是球友,沒什麼女性朋友,身邊稱得上最熟悉的也是吳魏。

那晚,他心情煩躁,冒著暴風雪也想去找個地方喝酒。

叫了吳魏,兩人到red fish去。就在要進門前,他隔著玻璃窗看到這樣一個女孩,黑發,黑眼,個子小小,圍著圍巾,在玻璃內打電話。玻璃上都是水汽,看不清眼睛的顏色,他忽然對一個陌生人有了點好奇心,猜測她是亞洲人?還是華人?

在心情最低穀,全城交通癱瘓,公司停工,學校停課的暴雪天裡,在一家最常去的酒吧,遇到了一個陌生的,讓人心動的,同一國籍,同一血統的女孩子。

真是暴雪裡唯一的慰籍。

想認識她,一切從這個念頭開始。

明明是要去喝酒的,剛點了酒,卻和吳魏借口有急事要走,叫了車,讓吳魏去問問那個弟弟,要不要“順路”送他們。

想把她安全送到旅店,從這個最簡單的念頭開始。

後來,在送她到旅店門外,看她抱歉且內疚地頻頻感謝,目送自己走,更想認識這個女孩了。站在旅店門口的他,還沒想好要怎麼結識她,被那個弟弟要了微信。剛剛好。

那幾天,是他這些年心情的最低穀。

有故友來紐約,他不想碰麵,接連幾日泡在酒吧和球房,定了回華盛頓的火車票,想儘快走,避開這些老朋友。

就在他去火車站的路途中,她發來好友申請。

在火車上,她再發來轉賬申請……

一直到今晚,順理成章認識了真正的彼此,之後呢?

林亦揚,之後呢?

他問自己。

想太多也沒用,說不定人家早有男朋友了。

又有人進了洗衣房,打斷他的沉思。

半夜三更的,洗衣服的人倒是不斷。

林亦揚不想等了,他提著空紙袋上樓,扔給吳魏五個硬幣,讓他算好時間,下去烘乾衣服,再給自己取上來。

他抱出一床棉被,倒在沙發上,和衣而眠。

再醒來,是清晨。

兩姐妹在搬家,吳魏在床上翻了個身,蒙頭繼續睡,他也沒起來告彆,翻身朝裡,接著補覺。外頭從吵鬨變得清淨,到後來,是深眠聽不到了,還是人家搬完了,他也不清楚。

十一點多,他被手機鬨鐘震醒。

坐起身,兩手捂住臉,清醒了足足一分鐘,聽到外頭又有笑聲。

前天發燒剛退,昨天又趕火車回來,一整天到深夜都沒停下過,睡前不覺疲累,現在,疲勞感全湧上來。他搓了搓臉,額頭短發亂亂地,用手胡了兩下,找到拖鞋,穿上。

運動外衣穿了一整夜,熱,不舒服。

他脫掉外套,扔到床上,起身去,打開了臥室的門。

想找水喝。

世界在一刹那,全安靜了。

客廳裡,沙發上坐著三男兩女,很年輕,看上去大的十七八歲,有兩個估計十三四歲的樣子。廚房的吧台後,倚在冰箱旁的是吳魏,他對麵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

眾人聽到門被打開,齊齊看向那個房門口。

林亦揚在大冬天穿著白色短袖,黑運動長褲,剛睡醒的姿態,扶著門把手,倚著門邊沿,短袖上還有睡出來的褶子。黑眼睛裡都是困意,沒睡醒,視線不太能聚焦,右臉還有枕頭壓出來的一道痕跡,很醒目,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麼疤。

他先看到的是沙發上一排小朋友……眉頭蹙起來。

吳魏那小子在搞什麼?沒錢花了,要收徒弟?

真人好高啊,小師叔。沙發上的男孩們想。

真人好帥啊,小師叔。沙發上的女孩們想。

這就是隻在球社的幾個長輩嘴裡聽說過的——老師的六師弟。也是老師最小的一個師弟,和他們的老師一樣,十二歲拿下少年組冠軍,十三歲開始在職業組征戰,和老師一起,分彆拿下了那年比賽的冠軍和亞軍。

在球社裡,每個人提起他,都是不一樣的稱呼,小揚爺,頓挫,六哥,六叔,老六。

而大家都知道,提起的就是他——林亦揚。

他看到這些陌生人,第一反應是皺眉,不喜歡這麼熱鬨。

再看到那個三十歲的男人——沙發上那些孩子的老師江洋,目光停頓了幾秒。

“聽說上星期他們過來,沒碰上你,”江洋穿著襯衫和西褲,鼻梁上架著一副白色細邊框的眼鏡,“還以為你這次又要跑了。”

林亦揚張口,要說話,覺得嗓子發乾。

他趿拉著拖鞋,從房間門口走到了吧台那裡,打開冰箱,找水,沒有,直接找到了一瓶冰鎮啤酒,打開,喝了口。

潤了喉,他手肘撐著吧台,看向江洋,聲音啞啞地問:“來比賽的?”

“對,主要是帶他們來的,都是少年組比賽,”江洋指沙發上的幾個,“全是我徒弟。”

“小師叔好。”大家此起彼伏地叫,畢恭畢敬。

林亦揚隨便地揮揮手,糾正他們:“我早退球社了,這裡沒什麼小師叔。覺得我年輕,叫句六哥,覺得我老,叫句六叔。”

江洋嗤笑了聲:“他們叫你六哥,你叫我什麼?”

林亦揚一笑,沒回答。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和江洋對視,打量著彼此。

多年未見的兄弟,以為感情已經淡了,但在再見麵的這一刻,才會發現,年少的感情,一起早晨五點起床在球房練球,七點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拚命趕去學校讀早自習的歲月,都刻在骨子裡了。

漂泊多年,再見同門師兄、摯友。

胸中灼燒的痛感,沒有變。

林亦揚和江洋是同一年拜師的,差不多先後差了一個星期,是江洋先到球社,他後到。

那天晚上,他吃了一碗刀削麵,下著雪,裹得和一個小粽子似的,自己騎著車,獨自去了球社。他進門時,江洋正在拿著抹布擦台球桌,看到他,大概是意識到林亦揚想來拜師,沒進去找老師,先走到他麵前,比劃了一下身高:“這麼矮啊?你爸媽同意嗎?回去叫你媽來。老師收徒弟,要父母點頭的。”

“我沒爸媽。”他回。

本來想欺負欺負他的江洋,啞巴了。

這個妄圖欺負他的師兄,叫江洋,和他名字最後一個字音同字不同。

那年,他二年級,江洋六年級。

這麼比身高,實在非君子。不過小破孩的年紀,還不懂什麼叫君子,什麼叫紳士運動。

當然,那年在國內,這個運動和紳士基本無關,那時候一塊錢一桌,台球廳給人最多的印象就是抽煙的,吵鬨的,爆粗口的……他隻是聽說這個竟然有比賽,比賽有獎金。很好。

而他,林亦揚,最後還是成功拜師了,成為了老師最後一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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