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逐漸消散,尼可波拉斯龐大的身影也隨著漫天的風沙一起分崩離析,最後化為沙沙的石子,滾落在地上。方鴴並不清楚這位龍之魔女是不是已經真的離開,還是將意識留在這個地方偷偷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他也不在意那麼多,也不回頭,隻和艾緹拉小姐一起向前走去。
他們來到這裡,並不僅僅是為了一個伊芙而已。還有艾緹拉的弟弟,奎蘇女士的兒子,多裡芬數以萬計的死者,以及無數無辜之人的靈魂。
曆經千辛萬苦才到了這個地方,中間有無數次險象環生的經曆,眼見答案就在前方,他們怎麼可能會駐足不前。大不了就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
他回頭與艾緹拉看互視了一眼,精靈小姐安靜地向他點了點頭。
穿過黑牢的出口之後,是一條向下的階梯,這裡應該就是塔塔小姐所言的,通往下一層的通道。方鴴向妖精小姐確認一下,後者無聲地點了點頭。
長長的階梯像是一條向下的沒有儘頭的路,狹窄的環境給人的感覺是永無止境的壓迫感,像是四周的牆總有一刻會聚攏過來,隨時會將人掩埋在這地底之下。
鋪設階梯的方磚采用的那種最為厚重的石塊,每一塊足足有兩尺半長,質地致密的石料之間,滲著一層褐紅的色澤。
方鴴知道那是伊斯塔尼亞一種特有的塗料,但在這個地方總令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像是那是無數鮮血,層層疊疊乾涸在這裡之後形成的樣子。
走下階梯之後,下麵仍是一層黑牢。
但這裡的牢房比上麵還要更加陰鬱,方鴴通過黑暗視覺,通過一條狹長的小徑,目光默默掃過小徑兩側的石室。這些石室有些甚至無法容納一個人側身躺下,關在裡麵的犯人不得不忍受一直保持著站立姿勢的折磨。
通常沒幾天,就會因為精神崩潰而痛苦地死去。
還有一種牢房是水牢,當然裡麵的水早已乾涸。
但方鴴可以想象裡麵曾經的樣子——水麵上浮著一層惡臭的汙物,上麵生了蛆,無數蟲子在黑暗之中蠕動求生,偶爾還漂浮過一隻死了的、腐爛了一半的老鼠。
所謂的地獄,也不過如此。
這裡麵皆是用來關押那些最重大惡極的囚犯,若是拜龍教在徒在戈藍德、艾爾帕欣這些地方被抓住的話,多半就是這個下場。
地球上有些人認為這太過‘不人道。’
但方鴴卻認為有些人是罪有應得。
隻是在依督斯,在這最深層的地下,這座監獄卻曾經被一些人用作彆樣的目的。他一直走到儘頭,才走到那個不太一樣的房間中。執政官加西亞給伊芙準備的是一間還算‘寬敞’的‘住所’。
但所謂的寬敞,也隻是相對於外麵那些極端的環境而言。這‘寬敞’的‘住所’裡麵除了有一張隻能蜷著睡下的床之外,剩下不過是一小片勉強足以立錐的空間而已。
當然這並不是他們格外的良心發現,而是對方並不希望伊芙真的死掉而已——
“艾梅雅大人,看看這難以想象之惡,”艾緹拉輕聲道:“把一個無辜的女孩子關在這麼一個地方,加西亞與阿爾特作為主謀也就罷了,難道其他人也這麼眼睜睜看著?”
“對於擁有龍之金曈的人來說,或許普通人會認為她待在這裡才是應得之罪。”方鴴靜靜地答道:“再說又有幾個人會關心這下麵是什麼樣子的。”
艾緹拉搖了搖頭,她是個精靈,森林精靈們視世間萬物的生命平等,連小矮怪他們也不會像常人一樣看不起。她根本無法理解人類這樣的感情,仇恨與敵意,在精靈看來是十分匪夷所思的東西。
何況就算是聖山之上的矮人們,雖然將每一個得罪他們的人都記在鑄聖廳的石板上,但正如矮人的諺語:每一筆賬都有其主人。冤有頭,債有主,他們絕不會找無辜之人的麻煩。
但凡人卻可以僅僅因為一些猜忌,傲慢或者是誤解,就輕易將他人推下深淵。他們或許本身並不是主觀的,但這樣的情緒卻可以輕易為彆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這樣的故事,不僅僅是在艾塔黎亞,在地球上,也反反複複上演著。
方鴴用手擦了一下周圍的方磚。
回應來的手感很特殊,像是介於水晶與石製之間的觸感。
在艾塔尼亞,也隻有寥寥幾種材料,能有這樣的手感。但能用來建造監獄的,其實也隻有一類而已,而那一類,叫做‘恒石’。
方鴴收回手。這意味著這裡就算是死了,也仍舊隻能在這裡複活,星輝無法錨定恒石之外的複活點,這裡是守護者泰拉沃圖的領地,或者災獄女士摩亞狄馬絲之神國。
隻是這兩位神祇大約是瞎了,才能眼睜睜目睹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領域之中上演。這裡或許還祭祀著另一位神祇,某個同樣掌管著囚禁司職的黑暗眾聖。
而塔塔正通過心靈世界的力量,告訴方鴴先前他們所看到的那圓形的大廳,就在這間牢房的後麵。
但方鴴抬頭看到,這牢房已經是這地下通道的儘頭——再無前路。
不過正是此刻,他感到手中金焰之環隱隱發熱。
身後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
一個聲音說道:
“不可思議,你聽說了嗎,國王陛下竟然要在戈藍德舉行一場慶典。”
方鴴向那個方向看去,他確信自己之前聽過這個聲音,但並不是執政官加西亞、大長老或者流浪者阿爾特之中任何一人的。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一個獄卒的形象來。
而接下來的另一個聲音,也是屬於另一個獄卒的:
“怎麼?豐獲祭典不是才剛剛過去麼,距離下一個節日還有兩個多月呢,可惜依督斯不舉行豐獲祭典,這裡的伊斯塔尼亞人隻清楚它們的豐獲祭,那要到明年去了。”
“再加上依督斯不下雪,因此冬獵祭典也很少舉辦了,這地方可真不是人呆的。”
方鴴看到兩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第一個人搖了搖頭:“和那個無關,隻是國王陛下為女兒舉行的婚禮而已。”
“噢,又是哪個家夥走了狗屎運,為公主殿下所看中了,”第二個人好奇地問:“讓我猜猜,是卡拉圖大人?”
“正是,”第一個人點了點頭:“不過不止是他,還有一個我們這兒的熟人呢。”
“誰?”
“當然是那位屠龍者的後人了,聽說他從古塔回來,就是為了趕上這場婚禮。”
兩人一邊說,一邊又點憐憫地向方鴴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但方鴴當然明白,他們看的不是自己。他回過身,果然看到臉色蒼白站在那鐵門之後的伊芙,她近乎哆嗦著問道:“你們說的那個人,是誰?”
“嘿,小姐,”兩個獄卒看向這邊:“你在問我們嗎?”
伊芙緩緩點了點頭。
“可我們為什麼要回答你呢?”第一個獄卒壞笑著答道:“你上次向大人告我們的狀,可是害得我們好慘。現在倒好,你自己來了這個地方,害得我們也跟著你調到了這下麵一層。”
伊芙咬著嘴唇,神色慘然地看著這兩個人。
獄卒嘿嘿低笑了一下,又道:“其實我們也不是不能通融,要是你讓我們摸摸你的小手的話,倒不是不可以考慮。畢竟上次你誣陷我們說我們動手動腳,可那一次我們還沒碰到你,就被你給掙開了——”
“你害得我們兩這麼慘,總得給我們一點好處吧?”
“你們!”
“不行就算了,”那獄卒答道:“我們這一次離你可是遠遠的,你不會又說我們想對你乾什麼吧?”
第二個獄卒也冷聲道:“就讓這個賤女人一個人呆在這裡好了,可憐巴巴地等她那個永遠也不會抵達的情郎來救她。嗬嗬,真可笑,什麼也不知道的白癡女人。”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去。
但伊芙握著拳,指甲陷入肉中,幾乎從掌心中滴出血來。
她幾次欲言又止,而直到兩人快要走到黑牢儘頭是,少女才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們:“等等!”
兩個獄卒互視了一眼,回過頭來看著她。
少女慘然地看著兩人,眼中帶著厭惡答道:“我、我答應了……但你們要敢進一步動手動腳的話,彆忘了你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而且你們要是敢騙我的話……”
她閉上嘴巴,便不再出一言。
方鴴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由張了張嘴。他多想告訴這少女,這一切都是謊言,約修德從來沒有迎娶過什麼國王陛下的公主,他後來的妻子,也隻是一位他的族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