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分開茂密的灌木走了出去,看著正靠在一棵岑樹上低著頭包紮傷口的夜鶯少女。一旁大貓人一隻爪子將劍支在地上,背靠著不遠處另一株岑樹,他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向他們眯了眯眼睛,算是打了個招呼。
方鴴點了點頭,才向那個夜鶯少女問候道:“好久不見了,愛麗絲。”
愛麗絲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拘謹之意,她當然還沒忘了芬裡斯島上發生的一切,也不可能忘得了。
那段回憶帶給她太多不堪回首的過去,仿佛至今仍化作日日縈繞的噩夢,揮之不去——雖然知道這一切與對方無關,甚至可以說是對方將她從那個無儘的夢魘之中解救出來,可她還是儘可能地避開一切與之相關聯的人與物。
這幾天下意識不與他們聯係,雖然愛麗絲告訴自己那是沒有必要——他們和姐姐,與她已經沒有什麼關係。她沒必要再去把過去種種重新撿起來,眼下的生活也蠻好,新的環境,新認識的人。但她也明白,那隻是一個借口而已。
但眼下這個借口已不再適用,愛麗絲勉力笑了一下,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好像還是過去一樣:“的確好久不見了,艾德先生,但我時常從姐姐那裡聽她說起你們的事情。”
她又看向方鴴身後的姬塔:“你好啊,小姬塔,你比去年長高了不少。”
丟了眼鏡的姬塔虛著眼睛看著她,輕輕答了一句:“你好,愛麗絲小姐。”
妮妮正從方鴴的肩膀上爬了上來,她是被之前那場戰鬥吵醒的,這會兒正睡眼惺忪。她好奇地看著這個與夜鶯小姐極為相似的少女,奶聲奶氣地說道:“帕帕?”
“這就是妮妮吧?”愛麗絲看著這個小家夥,眼中不由有點好奇。
說起來這個小丫頭的誕生也與她脫不了乾係,隻是想到那位蜥人之神,愛麗絲的心思不由一沉。但這麼一打岔,她總算也比先前的低落要好了不少,好像又找回了一些過去的感覺。
方鴴答道:“愛麗莎小姐也常常說起你的事情。”
愛麗絲微微笑了一下:“姐姐她和你們在一起,想必比過去自由自在多了吧。”
“……甚至有些太過自由了。”對於這個問題,方鴴回答得有點乾巴巴的。他過去印象中那個溫柔又和善的雙胞胎中的姐姐早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點兒惡趣味的夜鶯小姐。
但凡有他什麼八卦,這位小姐總是第一個參與者,對方好像很喜歡看他出糗的樣子,比方說最近一段時間在船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關於他和彌雅小姐之間的傳聞。
愛麗絲忍不住一笑,氣氛也緩和了不少:“看來姐姐她沒少給你們添麻煩。”
“……或多或少有一些吧,”方鴴尷尬地答道:“不過總體來說,愛麗莎小姐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斥候與偵查者,她在七海旅團之中幫了我們很多忙。”
“那是自然,”愛麗絲好像終於找回了過去一些愉快的回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和姐姐可都是聽雨者中數一數二的夜鶯,孤白團長的眼光可一點也不差。”
關於這個回答,方鴴深以為然。不僅僅是愛麗莎,還有箱子,七海旅團中兩個來自於聽雨者的前成員皆異常出色,與來自於塔波利斯的姬塔,洛羽相比也毫不遜色。
而與橡木騎士團比起來,聽雨者的體量可就差得遠了。前者在解散之前,是半隻腳已踏足於第二世界的自由選召者公會,與銀林之矛這樣的公會平起平坐,足以作為弗洛爾之裔的對手而存在。
放在第一世界,也是二線公會以上的水平,再往上,就是那些知名公會與十大了。
而聽雨者不過是一個地區公會,甚至都比不上聖白之石、暮色這些實力強勁的地區公會,充其量與藝術之爭這樣的公會相仿而已。一般來說,公會的體量有多大,掌握著多少資源,就能培養什麼樣的人才。
但聽雨者的後備役明顯比這些公會優秀不止一籌,由此可見孤白之野的能力與目光的非凡。隻是芬裡斯事件之後,對方便離開了聽雨者,聽說他去了北方,去了古塔,但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連箱子都已經聯係不上對方了。
“寒暄得也差不多了,艾德先生,”愛麗絲這才開口道:“我們還是先說正事吧。”
方鴴也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正想問你這個,我聽你姐姐說你加入了星門港特備隊,可剛才是?”
“這事說來話長,”愛麗絲站起身來答道,一邊伸手挽起腦後的長發,將它紮成一束,然後乾淨利落地甩了一下馬尾,“而且其實我也不算是加入了軍方,隻能是說戴罪立功罷了,或者說還在觀察期——”
當初星門特備隊的人將她帶走之後,很快調查清楚了芬裡斯事件的前因後果,並證明了姐姐與她的證詞。說起來這還是托了麵前這個呆呆的家夥的福,要不是他當時那些驚世之舉,聽雨者的一些內幕也不至於那麼快暴露出來。
愛麗絲像是想到了方鴴當時乾出的那些出人意表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下:“那之後軍方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結束選召者生涯,但可以酌情考慮不追究我後續責任,這樣我就不用回到地球上還要麵臨起訴。二是加入他們,幫忙調查聽雨者高層的下落,但我其實沒什麼選擇的餘地——”
“……在芬裡斯事件當中我固然隻是受脅迫一方,可那些事畢竟是由我所為的,並差一點釀成大禍,導致上十萬人的喪生。就是回到地球上,也隻能免除一部分責任而已,之後可能也要麵臨遙遙無期的監管期。”
說到這裡,她搖了搖頭,好像並不太在意的樣子:“雖然這也算是我罪有應得,但這樣我還不如留在這裡,受軍方監管,或者說為他們辦事。當然,更關鍵的是我自己也不甘心。不把那些人找出來,我和姐姐豈不是白白成為了他們的替罪羊與犧牲品?”
樹林中靜悄悄的。
方鴴也沒想到這背後還發生了這麼多,不由答道:“愛麗莎她從來沒和我們說起過這些。”
“姐姐不說是對的,”愛麗絲答道:“這事本來也與你們沒什麼關係。再說在這裡軍方也沒把我當作是一個犯人,總體來說,我還算比較自由。那之後我前往聖休安換了一個身份,現在我叫彩虹,不久之後又在軍方安排下加入了聖白之石公會,大約就在你們在梵裡克那會兒。”
方鴴有點意外:“你加入了聖白之石公會?”
愛麗絲點了點頭:“我當時就在聖白之石的團隊之中,不過我倒是從時間倒映那裡詳細了解你們的消息的。他對你們這些救命恩人的消息可謂是守口如瓶,我不得已透露了一些與你們的關係,他才肯鬆口——”
方鴴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消化完畢這個消息,有些意外地問道:“所以你加入聖白之石公會也是星門港的意思,聖白之石公會與聽雨者有什麼關係?”
愛麗絲看著麵前這個人,心知對方與那邊的關係,因此也不避諱:“那倒不是,隻是聖白之石公會與暮色的人合作緊密,有可能也要並入弗洛爾之裔,而我隻是提前潛伏下來而已。”
方鴴略微一怔。
原來是軍方在往聯盟之中埋釘子,不過這倒不是什麼新鮮事,這樣的釘子早已存在了,而愛麗絲肯定不會是唯一一個。
“那之前是?你被暮色的人發現了?”
“那倒不至於,”愛麗絲輕輕歎了口氣:“是我主動暴露的,不過其實要不是今天的事情,我說不定還會繼續潛伏下去。”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她:“怎麼了?”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愛麗絲答道:“時間倒映和我說過關於你們去見灰皮長老的事情,還有那個樹人長老所說過的,關於崇山之心的一些事情。”
“崇山之心?”
愛麗絲點了點頭:“是的,崇山之心……我感覺暮色的人在打崇山之心的主意,如果崇山之心真像你們所說那麼重要,那我就不得不冒著風險來見你們一麵。隻是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這麼警覺,不過這倒也從側麵說明了,我的猜測或許是對的——”
她說完不由想到之前的驚險,輕輕出了一口氣,但忽然之間發現四周有些安靜,竟隻有自己呼吸的聲音。
她不由抬起頭來看向對方,卻發現方鴴神色一片平靜,看起來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這下反而輪到愛麗絲有點意外了,打量著他道:“你早知道了?”
“是猜到了一些。”方鴴答道。
“可等等,”愛麗絲十分意外地問:“你一點也不著急麼?”
方鴴搖了搖頭。
他確實早有所懷疑,隻是這一刻才得到確認而已。
之前他們從樹之大廳一路所追趕過來的人,多半也是暮色的人。對方或許原本打算在樹之大廳中製造騷亂,並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但沒想到會遇上自己一行人,計劃失敗,才不得不倉皇逃竄。
由此對方滅口的行為才更說得通,暮色公會的人絕不能讓自己的人在這個計劃中暴露,否則他們豈不是成為這裡留下所有人、甚至是大多數公會的公敵。
而這之間大約唯一讓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愛麗絲也在這個地方,也是為此而來。
他當然在意這件事情,否則也不會和大貓人一起一路追到這個地方來——隻是著急又有什麼用,著急也不會讓他們一下飛到對方麵前去——是這個時候,他們需要的反而更加是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