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彆之時,張柔女士又一次紅了眼,握著自己一雙兒子與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而方鴴的舅舅隻是告訴他,回到地球之後,會幫他找找那本筆記,應當是放在老宅的某個地方。
方鴴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見不得舅媽落淚的樣子,趕忙躲上船去,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此次一彆,下一次要相見又不知道是什麼時日了,從星門港不是不可以返回地球,但也並不是沒有限製。
唐馨回到船上時眼眶也是紅紅的,惹得才剛剛與自己父母道彆的艾小小也哭了鼻子,方鴴看著自己表妹,總覺得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她也不會違背意願留在這個地方。
但離彆終有時,隨著船緩緩駛出港口,跟上前麵貝裡奧號高聳的影子,舅舅、舅媽一行人也變成了棧橋之上細小的黑點。不多時,方鴴就在自己船上看到了正無所事事的布麗安公主,不由大吃了一驚:
“公主殿下,你怎麼沒在自己船上?”
布麗安有些促狹地看著他:“沒人告訴你我是風元素適性麼,我當然是自己‘飛’過來的。”
曆史上有多少英雄豪傑是風元素適性,包括彌雅小姐,方鴴這個無元素適性者隻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對了,你的艦長室借用一下,這些天我和希爾薇德一起住,你沒關係吧?”
“啊?”
“啊什麼,就這麼決定了。”
按原定計劃,七海旅人號與貝裡奧號將沿一條常用的航線向芬裡斯而行,再折向彩虹空峽的方向,橫渡雲層港用不了多長時間,順利的話不到一周就可以看到艾爾帕欣的陸緣。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方鴴很快發現自己選的日子並不太妙,出海之後沒多久風暴便在空海之上彙聚,空海之上狂風怒號,電閃雷鳴。他們足足花了三天多時間才航出風暴肆虐的海域,但已遠遠偏離了航線,經過元素測量,發現這一帶並不在芬裡斯島所在的海域,反而靠近了古塔的海岸。
這片海域在芬裡斯島的東方,艾爾帕欣的南麵,在前人航海家的記錄之中,這裡氣流條件複雜,隻有幾條不怎麼常用的航道經過此地。
不過貝裡奧號上的老船長經驗豐富,告訴他們沿著此地曲折的海岸線向北也不是不能抵達彩虹空峽。隻是兩艘船都要先就近找一個地方補給休整一下,在這裡北邊有一座叫做鐵礁港的城市,那裡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停靠地。
鐵礁港事實上是古塔人在這片海岸線上最大的港口之一,與芬裡斯的雲層港隔海相望,兩個港口之間有一條貿易航道相連,隻是因為氣候條件的原因,這片海岸通向其他方向的航道一年中隻有幾個月是安全的。
這也導致了這個地方必然比不上艾爾帕欣與雲層港的繁榮,古塔事實上是一個有些封閉排外的地方,當地人對於考林人也充滿了不信任,不過這對於考林王國通緝令上的他們來說其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們抵達古塔海岸是深夜,第二天一早,眾人就看到了海岸線上大大小小的漁船,大約上午十點鐘左右,他們便看到了鐵礁港高聳於海岬之上的燈塔。
不同於考林人熱衷於寬闊,大氣與奢華的建築風格,古塔人的建築顯得狹長,厚重,像是一座要塞,高塔直刺入雲霄,建築群懸於峭壁之上,連巨大的海門上麵都布滿了塔樓,顯得有些陰沉壓抑。
這也和這裡的生存環境有關,寒冷的黑森林之中潛藏著各式各樣的亡靈異怪,還有如古君獵手這樣的恐怖傳說,經行於冬日大雪茫茫的林地之間。魔導技術也尚未完全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讓這裡顯得更像是一片古老落後的蠻荒之地。
昔日的苦難,養成了今天古塔人極端封閉與固執的性格,他們全民皆兵,尚武的性格可能正是這些人在這片苦寒之地上生存下來最重要的原因。
今天的古塔人已經告彆了那個海盜的時代,建立了自己的王國,經曆了亨廷森王朝的時代之後,現任國王是薩裡安一世。
在進港之時,方鴴意外地看到了幾艘掛著銀色帆船的船,把船身整個漆成了紅色,由於過於顯眼,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是芬裡斯人的血船,”布麗安公主站在船舷旁,注意到他的目光,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說道:“說來還和你們有一些關係。”
方鴴轉過身來,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公主殿下。
七海旅團的其他人也顯得有些好奇,天藍忍不住問:“布麗安姐姐,這怎麼說?”
“那場災難之後,托拉戈托斯失蹤,從此下落不明,芬裡斯島也失去了它的主人。”布麗安看著那些血船答道。
“……在它還在的時候,考林王國也無法插手島上的事務,但它不在了,等於憑空多出了一片權力的真空。是人都想要對這塊蛋糕動刀叉,年幼的國王罷免了原來的老執政官,讓宰相一方派了一位親信來這個地方。”
“但那親信沒什麼能力,是靠裙邊關係上位,並且不得人心,很快就被一貫眼高於頂的芬裡斯人給趕走了。而今芬裡斯人團結一心,正在尋求自治,他們把原本的老執政官推了出來,作為雲層港的管理者。”
“不過不同於南方的叛亂,芬裡斯人至少還承認王國對於他們的統治,宰相一方也不可能在深陷南境泥潭的同時,再在北邊開辟一片戰場。芬裡斯人有自己的艦隊,雖然在那場災變之中有一定程度的損失,但未傷元氣。”
“你所見到的這些船,就是芬裡斯人的艦隊,他們把船身漆成紅色,以示勿忘已逝者之血,血船象征著複仇,直到他們找到托拉戈托斯,為英雄複仇為止。”
布麗安看了他一眼:“芬裡斯人在災難之後勵精圖治,現在他們已經崛起為雲層海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連古塔人都禮讓他們三分,你說這之間與你有沒有關係?”
她語氣微微停頓,揶揄道:“我們的英雄先生?”
“我還是不太明白,”梅伊搖了搖頭,“這和艾德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
方鴴打斷這位公主殿下道:“等等上岸再說吧,引導船過來了。”
布麗安公主有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梅伊通情達理,看到古塔人派出的引導船確實靠了過來,也就閉上嘴巴,不再繼續詢問下去。這也得虧是騎士小姐,要換作天藍的話,隻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眾人回到船艙內,下船之前,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收好。雖然一般來說船上會留人看守,但看守也無法確保萬一,水手們在下船之前收拾個人物品,幾乎已經形成了一種風俗。
方鴴回到自己的船長室內,將從橫風港抄來的書一本本收進玻璃櫥櫃裡,關上門,用一把鎖鎖好,然後在鎖扣的法陣上插入水晶。一片閃爍著熒光的六邊網格浮現在他麵前。
他這才點了點頭,回身走向書桌方向,把上麵瑣碎的小玩意兒掃進抽屜裡,同樣掛上鎖頭。然後是航海日誌也其他文獻,也一一收好放入檔案櫃中。但當他最後從桌上拿起一疊紙張時,不由停了下來。
方鴴拿著那疊沉甸甸的手稿,看上麵的畫像少女微闔著眼皮,神態安詳,長發披肩,輕紗曼妙,作畫之人素描功底深厚,寥寥幾筆之間人物柔弱之態儘顯。但其後背景的反差是如此的強烈,荊棘環繞,毒蛇吐信,赤裸雙足踏於森森白骨之上,像是在一片帶刺的薔薇之中分開出一條路來。
少女手舉天平,月日星辰分列其上,像是某種帶有強烈宗教意味的象征。
這張筆記上的插畫他已經看了無數次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覺,有時是憐憫,有時是恐懼,有時陰森,有時又神聖不可褻瀆。那畫上像是有一個聲音,讓他忍不住想要深入其中,但摸了一下安洛瑟送他的胸針,一片沁人的冰冷,除此之外並無任何反應。
若說這隻是他的幻覺,可他也曾在笛卡的幻境之中見過一模一樣的雕像,這畫像究竟代表著什麼邪神的聖象?
但民間傳說中的笛卡,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他此刻再看這份手稿卻另有不同的心境,不久之前蘇長風告訴他的種種好像又一次盤旋在他心頭,他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一天忘記那些事情,忘記自己父母的死。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為何而死?
黑暗信徒們為什麼要製造那場空難?
究竟是不是他們將自己送到了這個世界來?
他們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麼?
一個個巨大的疑惑,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一樣,籠罩在他心間。他雖然在表麵上裝作已經放下了一切,為了避免眾人擔心但實際上,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這一切。
那背後的陰謀論,正像是一個可怕的幽靈一樣,吞噬他的心靈,讓他精神疲憊,幾乎變得有些多疑而敏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