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入口不出意外就在村莊大廳的正下方,通往精靈們的儀祭場。梅爾菲娜告訴他們,那下麵通常還會有一口聖井,是精靈們用來進行神聖儀式的場所。
一株枯死的白橡樹矗立在那裡的地麵,大樹表麵早已晶化布滿裂痕,艾洛雅與梅瑞爾兩個獨角獸少女看到這一幕時都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眾人並不是沒見過灰域,但她們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代表著艾梅雅的聖樹在這場災難之中都無法幸免。
一道封印攔在地下的入口處,精靈們用獨到的手法封印了這裡,那是一道發著光的牆。
而梅爾菲娜走上前去,用手輕輕敲擊那牆。牆上柔和的光芒像是感應到她的血脈,悄然向後退去,並讓出一條道來。
“這確是聖樹林地的手筆,”梅爾菲娜看著那道消散的光牆說道,“這並不是煉金術,而是繼承自古老的時代,獨屬於精靈們的——”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精靈公主目光落在那黑洞洞的深處——就在開口的那一刹那,她察覺到了一些東西——這道封印其實是針對內部,而非外部的。
“小心——”
她想要提醒其他人。但晚了一點,箱子懷中的魔劍瘋狂地示起警來,格溫德斯正劇烈地顫動著,像要是掙脫劍鞘一般。
少年一手按著劍,想要表達什麼,但一道巨力已經將他掀飛了出去。而在他身後,早在這一切發生之初,方鴴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好。
事實上在光牆消退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就已經升起難以言喻的危機感,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一把攥住他的心臟,沉重的鼓點落在心頭,令他心臟怦怦狂跳起來。
雖然黑暗的祝福早已隨著光海熄滅而消失,但那種身體的本能反應還存留著。他不止一次經曆相似的危機,上一次還要追溯到直麵風暴的女主人,娜迦之神娜爾蘇妠之時,心中的危機感那時也同樣瘋狂地向他示警。
但在這之前每一次,那種劇烈的感受都比不上眼下這一次。方鴴看到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就仿佛看到了什麼難以形容的事物。
箱子被一股巨力掀飛,撞在後麵的羅昊、洛羽等人身上,而精靈公主還在苦苦支撐,但一麵膝蓋已經半跪在地上。
其他沒有被影響到的人仿佛沒有感受到這一幕一樣,他們宛若木偶,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方向。
仿佛看到世界崩滅,時間也走到了儘頭,方鴴試圖讓所有人反應過來,但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如同陷入了一個噩夢之中一樣。
那個噩夢無儘輪回,將他拽入一個更深層的世界之中,現實的世界在他的目光之中幻滅,他回頭看去,看到同伴皆儘被吞入一層翻湧的灰霧之中。
那灰霧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隻剩下他所立足的這一小片地方,抬頭看天空,天空也黑沉沉的,不時從虛空之中閃過一道長達幾千裡的電光。
大廳消失了,枯死的聖樹也消失了,甚至連那個入口也消失了。他正站在一片乾涸開裂的土地上,四周彌漫著灰色的霧氣,因為缺乏光線,而顯得有些黑沉沉的。
惟一的光是天空之中不時閃過的電光,那電光如同流淌的血液,腥紅一片,將整個大地都賦予同樣的色澤。
看著這詭異的一幕,方鴴卻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試著沉入心靈的世界之中去聯係塔塔小姐,卻發現聯係不上。
塔塔小姐可以說是與他寄宿在同一個靈魂之中,兩者的關係比一般的龍騎士還要來得更加緊密,距離無法阻斷他們,除非另有彆的因素。
那就是這本身是一個幻覺,一個夢境,他在夢中見到的一切,因此才無法與妖精小姐交流。
妮妮也不在這裡。
也隻有這個解釋才解釋得通這一切,他明明在精靈村落下方的甬道之中,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並沒有感受到自己被傳送,何況也沒有傳送術能將人傳送到這麼遠的地方。這裡看起來並不像是巨樹之丘,甚至有可能並不在艾塔黎亞。
確認了自己的處境之後,雖然有些意外自己明明已經識破了幻覺,怎麼還沒從這個噩夢一般的世界之中蘇醒過來,不過方鴴還是試著向前走去。
既然傳統的方式無法擊破這幻境,那總得試試彆的方法,留在原地無濟於事,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將自己拖入這個噩夢之中。
對方的意圖又是如何?
方鴴向前踏出一步,腳步落在地麵上的感受分外真實。土地的表麵仿佛皸裂,已經完全玻璃化,正如同他們在灰域之中到處所見到的景象相似,當腳步踩上去,發出沙子一般細碎的裂開的聲音,沙沙作聲。
但這裡完全沒有任何森林,水晶化的也沒有,原野之上隻剩下漫天的死霧,天空中紅雲湧動,不時閃過一道電光,但這片霧氣卻依然一動不動。
遠處有些山峰,隻是長得相當詭異,像是從平地上湧起,形成一座座獨立的峰巒。但電光降臨時,那些巨石也散發著詭異的光澤。
除了雷電轟鳴,整個世界仿佛都死寂一片,沒有風聲呼嘯,隻剩下他腳下不時發出開裂的輕響,那種感覺令人極為不適。
方鴴記起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相似的景象。
不,不是一處,而是兩處。
這裡首先像極了影人那個已經滅亡的世界,整個世界的恒星仿佛已經熄滅,星光黯淡之後,隻剩下一望無際的虛空。
但兩者之間又不完全一樣,首先它們有相似的天空與截然不同的大地,而這片灰化的世界與灰化的霧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東西。
當七海旅團前往巨樹之丘之前,在聖休安遭遇過一場詭異的大霧,在那彌漫的霧氣與這裡如出一轍。
這裡會有那些蟲子麼?
方鴴不由想到。
那片霧氣之中其實還有一艘擱淺的巨艦,隻可惜他們當時忙於應付蟲害,沒來得及登上那艘巨艦去一探究竟。
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什麼東西——那像是一個小土丘,又像是一個人佝僂著腰跪在地上。
但走近一些,他才發現那竟是一個精靈。對方身上還穿著率光之子的盔甲,上麵的花紋與梅爾菲娜的竟有些相似。
方鴴吃了一驚,走近過去一看,才鬆了一口氣。對方並不是那位精靈公主,而是一個精靈男性,但其形容枯槁,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這人看起來像是耀光之廷禁衛軍的一員,因為方鴴已經認出了對方跌落在一旁的精靈雙頭劍,隻有王廷的聖殿騎士才會使用這樣的武器。
這裡怎麼會有聖白裔?
縱使是明知自己身處於幻境之中,方鴴還是忍不住發出疑問,自己從未接觸過耀光王廷的這支精靈禁衛,對於他們的了解也是完全來自於書本之上。
更不用說具體的某一個人。
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
他懷著這樣的疑問繼續向前走去,然而很快就用不著問這樣的問題了,因為他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小土丘。
而那些‘土丘’,其實每一個之下都是這樣的一個人,甚至不僅僅隻有精靈,也有人類,帕帕拉爾人。
方鴴逐漸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一個戰場的中央,而所有他所見到的一切,都是戰死於這個戰場之上的人。
然後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層層壘起的屍體,有率光之子的,也有銀風守望者的,有一些甚至明顯看得出來是聖選者,但那些屍體上並沒有浮現出代表著星輝的光芒。
在那屍體堆砌的高牆的上方,方鴴看到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頭獅子的屍體,它穿著厚重的聖殿騎士的盔甲,寬而厚的爪子裡緊握著一柄已經斷了一半的大劍。
方鴴一眼就認出那把大劍,與垂落在劍柄上血跡斑斑、如同火焰一般的鬃毛,大貓人一隻眼睛緊閉著,一隻眼睛怒睜著,仿佛還維持著生前的光景——那道熟悉的,橫貫它其中一隻眼睛的灰褐色的傷疤,因為猙獰而顯得有些扭曲。
斬龍劍殲敵者。
方鴴握了握自己的拳頭,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害怕這是幻境的主人想要自己表現出的樣子——挑起他的憤怒。
不過對方的確成功地激怒了他,無論對方是誰,邪教徒、影人的追從者,還是彆的什麼東西,他總要讓那些人知道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
但怒火其實隻是方鴴自己心中對自己的寬慰,因為他察覺到了自己微不可查的恐懼——他必須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僅僅隻是幻象而已。
但方鴴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考慮過,有一天這個世界的末日降臨,如果下一輪禍星真無法抑製,眼前的一切是否會化為現實?
他默默看了那具屍體,並越過它向前走去。
接著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麵孔。
有梅爾菲娜公主的,阿爾莎娜的,還有那些與他朝夕相處過的,來自於考林—伊休裡安,甚至是奧述的熟麵孔。
但奇怪的是,其中並沒有七海旅團的任何一個人。
甚至連希爾薇德也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