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娥坐在屋子裡補衣服,點了兩盞油燈。
秦非明提前說過今夜或許不回來,這段時間兄長很關心執劍師的兒子,外麵人隱隱約約的嗤笑,還有人說起當初含光君的話,說含光君當真有先見之明。
針尖戳破了食指,秦小娥一下子回過神來,慌裡慌張,吮吸受傷的手指。針眼很快看不見了,木窗咚的一聲,她的心跳的比剛才還厲害。
沒有回應,外麵又是一聲,石頭砸在窗欞上,又彈了回去。
秦小娥坐不住了,匆匆放下了衣衫,臉上不自在起來,走到了窗邊。
“小娥,是我。”
秦小娥一聽到那個聲音就很想哭,她低垂著頭,聲音發顫:“你不要來了,叫我哥看到怎麼辦?我哥會生氣的。”
“我知道。他今夜和無情葬月一起下山,不會太早回來。”外麵的聲音頓了頓,慢慢說:“小娥,你開開窗,我帶了月餅給你。是你喜歡的口味。”
窗開了一條縫,月餅遞了進來,秦小娥睜大眼睛看著那隻掐在月餅上麵的手指,沒去接,她僵持了一會兒,伸手接了月餅,沉重的石頭落下肺腑,壓在胃裡。
“等你儀禮之時,我就向你兄長提親。”那人道:“你等我,有什麼事,托人帶句話就成。”
秦小娥搖了搖頭,小口咬著月餅,茫然道:“我哥哥不會答應的。”
“為何?縱我年紀大一些,彆的不比人差。”那人又說:“他不是不講理的人,我與他說,讓他鬆口。小娥,你可願意、願意……”
秦小娥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她覺得哥哥絕不會輕易鬆口,從小到大,她的哥哥從未放鬆過對她的教導,反而對普通女子的女工刺繡不屑一顧,那些事情傷眼睛,不許她多做。
哥哥還不知道,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
月餅是桂花豆沙餡的,很甜,秦小娥咬了一口,又小心的放下了,她把窗戶推開一些,好讓窗外的人看見她。
月光明如流水,還不到中秋,圓月就掛在天上了。
山下燈火明朝照,人聲鼎沸。
秦非明提前約了無情葬月一起下山,這幾日正是為了龍虎真人慶祝的祭典節慶,山下也還熱鬨著。想到他有心,無情葬月更有心,好風光,好熱鬨,都要陪一個喜歡的人看才有滋味。
他對師弟有幾分體貼關切,畢竟這兩年在一起,但這幾分關切也不純粹,不夠純粹。他不記得自己是否純粹喜歡過一個人,更無從琢磨無情葬月喜歡風逍遙,風逍遙喜歡他的小弟,這感情又是否純粹。
火龍從頭蜿蜒到山穀尾,最熱鬨的在戲台子旁邊,裡三層外三層,圍繞著人山人海,不時陣陣喝彩。旁邊的攤子連綿,嗤嗤的烤肉味道撲鼻,撒了一層辣椒麵,嗤出油聲來。
秦非明穿了一身特彆準備的好衣衫,他今夜的好心情全毀了。但事已至此,老想著飛溟跟著風逍遙跑了,也不是個事,他打了兩角酒,喝完了酒,一分醉九分醒,哪裡熱鬨往哪裡走。
戲台上燈籠高挑,照的一番好光景。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花旦揚起水袖半遮麵的出場,隔著人山人海,聲音清亮的流轉:“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
掌聲雷動,喝彩不絕。秦非明沒動沒聲音,有人擠過來,趁亂掐了他一把。
他一時沒回過神,不是戲太好,是那人掐了他屁股。
轟然一聲,他惱得回過頭去,哪裡還見得到人。人人都在喝彩,遍尋不著,隻在人群之中,一縷幽冷氣息飄來,他一發覺,心頭一陣悶痛,幾乎站立不穩。
幽冷的信香撥開人群,他情不自禁的站立不動。那人一身舊白衣衫,銀雪一樣的發絲束在發冠之中,眸含春景,眼挑秋波,脈脈悠悠,微微一笑。
人群裡靜了下來,高台上又有春歌。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花旦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
秦非明撥開人群,急切要去,偏偏人人隻想往前,湧他人潮中前後不能。罵了幾聲,叫了幾句,等他好不容易擠到外處,左右尋找,香氣早已淹沒滾滾紅塵之中,再無蹤跡了。
他心悸難定,刹那一場惡疾襲上身來,絲絲縷縷纏纏繞繞,心上還在春寒,一時冷,一時熱。冷熱交纏,讓他閉目一想就懊惱的不明所以。信香淡泊得無從尋跡,那人分明對他笑了一笑,一笑,他渾身泛起不能言說的熱潮悸動。
跳上高樹,人海茫茫,難尋蹤跡。
秦非明怔怔許久,渾然不絕這是夢還是什麼,心跳漸漸緩和。他回去路上,秋空冷月,山路蜿蜒,身上的熱潮還沒下去,仿佛還在夢裡,方見過月下謫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