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之後的第二天,天元不見了。
寧無憂腦子一片空白,燒水洗澡,他洗了很久的澡,屋子裡吹了很久,一團亂麻的房間和床鋪,過了很久,他扔掉了被單,沒舍得扔掉那床很厚的被子。
天黑了,天元回來了,氣勢洶洶的好像是仇家,瞪著他說要補償他。寧無憂本來很害怕,害怕的什麼補償也不想要,何況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補償能讓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和儀,抹去地織的身份,一夕全沒了。
留下的都是麻煩,從清理屋子開始,從通風散氣開始,要讓這件事和沒發生過一樣,他隻有這個辦法,隻有這條路了。以後會更麻煩,是他一想起來腦袋就會嗡嗡嗡嗡吵鬨暈眩的麻煩,排著隊,一個接一個,都在門外麵等著進來呢。
但最大的麻煩,竟然是天元說要娶他,以示負責,以作補償。
躺在床上的時候,寧無憂渾身都痛,但他還是要跑。他要跑到認識的人那裡去,可他不知道秦二後來住在哪裡,但他知道千金少一定會搭一把手,千金少出麵,那個天元就不能趁著沒人知道對他在做什麼。
他自欺欺人,蒙蔽雙眼,假裝隻是走岔了很小的一步,隻要他跑得夠快,命夠硬,這一小步很快就會掰回來。
等到他在紫微星宗裡醒過來,天元站在床前,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數落他如何沒腦子,如何不知道安全,差點凍死。寧無憂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壞了,他竟然不討厭近在咫尺的信香了,天元的信香對他來說不再是警告的尖叫,而是一種醇厚特彆的氣息。
如果丹陽侯不是那麼讓人討厭,如果不是一直嘰裡呱啦數落他,如果不是從頭到尾沒給他一點好臉色,寧無憂絕不會注意到這些輕微又恐怖的變化。他捂住了耳朵,想從痛苦中提煉出仇恨,想讓自己一樣擺出難看冷淡的臉色,逼天元離開。
丹陽侯數落了幾天,把他關在屋子裡,窗戶推得開,他也走不出去。在吃飯的時候會過來一起吃飯,對他所有的憤怒抗議不屑一顧。他們就這樣在一個屋子裡,晚上他睡在床上,丹陽侯就在另一邊角落裡打坐。
有時候丹陽侯就像一尊怒目金剛,不管他說什麼還是做什麼,都得不到理想的回應。廟裡的金剛就是那樣,像人的麵目,像人的表情,像人一樣的姿勢和傳說,但人們跪拜叩首的時候從來不會把金剛當成和自己一樣的同類,如果是同類,就不會有什麼跪拜了。
寧無憂氣得發瘋,但他的發瘋也隻有那樣的動靜,就算把屋子裡東西都掀翻了砸了,丹陽侯回來也不過再收拾一遍。就算他聲嘶力竭,或是哀求著不需要補償,丹陽侯垂下來看他的時候,神色也沒有一點點變化。
在短暫的十幾天裡,寧無憂精疲力竭,等他精疲力竭時,丹陽侯又一次咬了他。
信香湧進來的時候,他就不能思考了,丹陽侯用力箍著他,像是為了確認什麼而咬下去,然後緊緊的抱著他不肯鬆開。就像那個風雪呼嘯的夜裡,但寧無憂竟然想不起來那是多麼痛苦的感覺,從前他依稀記得很痛,怎麼也推不開,現在依然推不開,依然很痛,但他竟然隱約渴望這痛苦更長久一些。
儘管如此,他還是垂死掙紮過一次。
找西江橫棹是他最後一次掙紮。如果有人能讓他下定決心不顧那種焦灼恐怖的本能,就隻有西江橫棹。他還記得這些年來的種種,他還記得西江橫棹沉默的站在月下,隻要是西江橫棹,隻要他們還在一起,他就不會再害怕那緊緊攥住他的無形的恐懼。
可他不會武功。
他追不上西江橫棹,等追上去了,看見的也是想把女兒嫁給西江橫棹的那個老人家。
後來西江橫棹問,那天你為什麼沒有跟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也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