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遊魂一樣走進去,屋內木桌傾倒,油燈滾在地上,內室的簾子落在地上,衣衫零散落地,他一眼看向空空的床榻,被褥扭成一團,裡裡外外都沒半點人跡,隻有空蕩的屋子裡沉悶的血腥散不開去。
這一口氣還堵在嗓子眼,但心跳緩慢下來,秦非明定了定神,又從內室搜尋一遍,將箱子裡衣衫都看過一遍,又是一愣:這裡的衣衫銅錢都沒動過,若說這家人匆匆走了,實難讓他相信。突然間,秦非明鞋麵上一點暗紅濡濕,他蹲下去,視線從鞋麵向榻下看去,暗紅的床單胡亂團了一團塞進去,光線昏暗,他不能呼吸,伸手將床單慢慢拉出矮榻,血還沒有乾透。
血還沒有乾透。秦非明猝然站起來,昏昏沉沉,一時黑暗一片。衣衫上沾了許多淡淡血漬,他走出屋外,似乎風裡也染透了血腥,暗紅的血色像河流蜿蜒流過身邊,順著那血腥味,他望向遠處,慢慢朝那裡走去。
新鮮的泥土浸透了血腥味,秦非明雙手沾滿了泥土,他不覺痛楚,伏身跪地捧起泥土撒到旁邊,不多時,泥土中一角小小的衣衫,那衣衫浸滿了血,沾了許多泥,臟汙極了,秦非明心裡扭痛一團,五臟六腑焚燒粉碎,他顫著手拂去泥土,女嬰小小的臉蛋青灰寒冷,嘴唇一點血色也沒了,一看見她,秦非明嘴唇顫抖不住,小心翼翼俯身去親她的臉頰,那冰冷的孩子被他捧在手裡,慢慢抱出泥坑,一隻手緊緊拽住了繈褓,秦非明一怔之下,竟是那個婦人的手生前不放開,死後也僵冷的拽住,一同扯出來了彎曲的五指。
他抓住那隻手扯下去,又抓了把泥土灑下去。女兒身上都是灰土,他把衣衫脫下來,又覺外衫也是一樣臟汙了,便將裡衣也脫下來,一半衣袖並指裁下,輕輕拂去女兒臉上的灰塵,剩下的團了一團,將繈褓裡泥土抖去了,隻用衣衫重新裹了一道,他的衣衫自然是上好的料子,柔軟輕滑,換衣衫時,圓圓藕節一樣的肩膀上,胎記露出來了。秦非明凝神此處,心頭一時空了,把她抱了起來,抱在懷裡,顫抖的拉上了衣衫,又用繈褓裹了外麵,顫聲道:“囡囡,囡囡,我的好女兒,小星星,爹爹帶你回家去。”
女孩兒一聲不吭,任憑秦非明將她抱在懷裡,哼著曲子,他們踉踉蹌蹌走了很久。秦非明抱了女兒一路上了萬渡山莊,此處早已入了盛夏,一路很是沉熱,等他入了山莊,將女兒小心翼翼放下,女兒臉上大片淺紫斑駁,小小的胳膊上、腿上也是屍斑占據,秦非明想為女兒擦一擦,又不願離開房間,許久之後,屋外點點雨聲,萬千落聲,瀟瀟不絕。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這痛苦摧折心肝,多少次了,弟弟也好,娘親也好,他見過了,如今,輪到他的女兒來受,這世間若有道理,何苦要一個無辜的女孩兒來受磨難,難道他掙紮至今,受的折磨還不夠多麼?
水井裡打了桶水,秦非明將女兒的衣衫和繈褓都從扔到地上,小心的擦了擦身,他已這樣送彆過兩個弟弟,還有娘親,這一切他早已銘刻在心,擦得分外小心仔細。自打生下這個女孩兒,他還沒有心無旁騖的好好看著她一天一夜,好好抱著她,隻想著她,放下一切,隻顧著她。
許久許久,秦非明抱著女兒,又將她放下來。
他將井水澆下去,澆淋得濕透,找了一身最好看的衣衫,衣衫放在櫃子裡好些時間,早有了灰塵,穿上時仍然輕盈飄逸,牛角梳將發絲梳過,發繩饒了一團,秦非明又看向床上,閉目之時,喃喃道:“囡囡,爹爹很快就回來,帶他一起來送你。你……你要乖些。”他還想說些什麼,喉嚨裡徒然哽咽,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了。
秦非明徑自行路之時,浩星神宮之中,丹陽侯剛剛和弟子過問日常,等問過其他,又去見了師兄。
顥天玄宿心疾發作,比從前更為厲害,丹陽侯喂了他安神靜心的湯藥兩壺,外麵下了一場急雨,橫豎無事,丹陽侯隻在旁邊坐著,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推開窗,臨窗而立,仿佛愁煩都能隨一場雨水而逝。
雨水一停,丹陽侯便察覺了身後視線,回過神來:“師兄,你醒了。”
“咳咳,丹陽……”顥天玄宿鬢角額頭都是汗珠:“吾睡了多久了?”
“養病要緊,不要急著起來。”丹陽侯過去扶了他一扶:“外麵橫豎不是星宗之事,師父也說按兵不動,暫待弟子打探,你再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