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寒宵傷了一隻眼睛,神情很是孤冷,他來去劍宗並無阻礙,今日卻特意等了通傳才進來。秦非明坐在桌案後麵,四目相對,霽寒宵繞過寒暄說了來意:“我需要一把劍。斷劫斷了。”
來找他當然不是普通的劍,秦非明沉默了片刻,道:“隨心不欲不行。”
霽寒宵神色頓時冰冷:“為何不行,在你眼裡我配不上那把劍?”
秦非明身為劍宗宗主,如今就是霽寒宵眼裡劍宗可恨的一部分了,他很有自知的繞過了講道理的部分,講道理霽師兄是不會聽的,劍宗一而再再而三對不起霽師兄,這就是結論了。
“三不名鋒是劍宗至寶,三去其二,剩下的自然要好好秘藏。”秦非明不打算給任何人用:“霽師兄喜歡,我的靈均也不錯,庫房之中彆的好劍,也可選一把帶走。”
霽寒宵不屑一顧,出言挑釁:“靈均是你的佩劍,你肯割愛?”
秦非明解下佩劍,放在桌上,霽寒宵的神色更陰沉了,想來想去,他怒氣衝衝拂袖而去,外麵的門重重關上了。
秦非明走到雕花的木桌旁開了窗,陽光灑在嫩綠葉片上,外麵弟子還在巡視,一隊人從月亮門的狹窄縫隙裡掠過影子,春天的風吹過了庭院,光影搖曳得纖細明亮,外麵是很好的春天了。
他說起春天,也隻有很好浮上來。怎麼好的春天,就隻有小寧嘰嘰喳喳在旁邊高興個沒完,春天會有野菜、鳥蛋、蛇、魚,那麼多能吃的,好吃的,其實這一段日子最容易餓肚子,青黃不接就是說得這種時候,要到夏天才有飽飯吃——夏天能吃得更多。
秦非明心平氣和,回想過去時,仿佛站在窗邊看到的是遠山蒼翠,田埂阡陌,如果那時候沒有想方設法要來劍宗,今時今日他看到的也是一樣的遠山和田埂,也許他也在下田忙於春種,那種日子,他一點也不想過,外麵天大地大,而他隻有黃土和晨昏。
為了離開,他不顧一切的用儘手段。說來,那時候他掙紮得很堅決,他那麼堅決的離開之後,以為這世上最難的離開不過如此,以後再沒有什麼讓他失魂落魄,狼狽不堪。過了那一關,以後再有什麼也不過如此了。
那時候他不知道,離彆之後,才是失去的緩慢過程。要過幾年,十幾年,漸漸地,失去被抹去了尖銳的光,變得灰蒙蒙的沉澱下去,每當想起來都心平氣和之時才知道,失去之事,原來並不能叫他一生止步於那一刻。
失去隻會提醒他,原來他要的東西,不知何時,從指尖離開了。
玉千城站在書房裡的時候在想什麼,秦非明不知多少次看著前宗主站在窗前,他本該深恨的一人,站在窗邊,推開了窗看著外麵的景致,有時候下了雨,有時候秋風脈脈,很多次,他們各自沉默不言。
秦非明慢慢放下了窗,窗外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難以觸及的世界傳來,隔著厚厚的看不見的隔膜。寂靜讓人沉悶的難以呼吸,意識到屋子裡連一點聲音都消失了,秦非明又把窗子推開來一些,讓風再度驅走死寂。
屋子裡隔絕的世界隻有他一人。腳下的光影都是他一人,想到的一切都在過去,眼前空無一物,他想要壓製那荒唐的念頭,荒唐卻從處處滲透寂靜,如書頁在眼前翻動,沙沙之聲,樹葉輕微拂過彼此,落下光斑之時細小瑣碎的笑聲,透過沉寂刺痛看不見的鮮血淋漓之處。
玉千城那時候想什麼,他好像忽然在一刻、一瞬間就明白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做了,所謂的不擇手段是如此貧乏,再沒有手段可以讓他掙紮幾次,浮上水麵,任他如何想要再辜負彆人挽回過去,也沒有路可以回頭。
他在那一刻不想往前走,可彆人還要往前走。他調轉方向,往另一處回頭,但人潮紛紛,也不容他獨自隻管自己,過去把他落在半途,穿過現在,漠然隨水淡去。
秦非明幾乎支持不住這一刻的恐懼,他怕這一刻真的把他留下,沒有了仇恨,沒有了痛苦……一切對他而言都成了不必提及的過去。
“除了報仇,我再沒有其他。”秦非明閉上眼睛,揮手招出天師雲杖:“與報仇相比,一切都不值一提。留在此處,是我對劍宗最後的耐心。”
天師雲杖輝芒一閃,對四宗武學的加成壓製了澎湃沸騰的內息,秦非明喘息幾聲,壓製亂竄的內流,坐在桌邊,推開了窗戶。
仿佛另一個世界突然打開來。就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