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喜歡,是不敢再喜歡。
……
那天晚上,溫書棠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再一次入睡失敗後,她起身從床上下來,撈起一旁的手機,按亮屏幕,上麵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
外麵天黑得徹底,但雨還是沒有停,溫書棠站在玻璃窗邊,看著遠處璀璨絢爛的繁華夜景。
她其實不太喜歡京北,不喜歡這裡的氣候,也不喜歡這裡忙碌壓抑的節奏,哪怕已經生活了七年,依然找不到半點歸屬感。
還記得高考成績出來後,她最初明明選擇的是滬市,可就在填報係統關閉的前三分鐘,卻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打開電腦,將第一誌願改成京北大學。
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疑問如細線般在心頭纏繞,細密的眼睫垂下,半晌後,溫書棠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她想,也許自己是瘋了吧。
分針向後劃過三格,她摁了摁眉心,回到床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麵找出之前沒吃完的藥。
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第二天早上醒來,腦袋像灌了漿糊般昏昏沉沉,四肢肩膀也都酸的厲害。
她沒胃口,隨便拿了個酸奶當早飯,吃完後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發了好一會呆,最後還是決定去公司上班。
雖然組長給她批了一周假,允許她在家調整狀態,但她這人有個壞習慣,空閒下來就會胡思亂想,還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做。
簡單化過妝後,溫書棠拿上手提包出門。
馮楚怡在電梯裡遇見她,嘴巴驚訝地張成“O”形:“不是吧棠棠姐,你要不要這麼卷啊。”
杏眼彎起,溫書棠和她開玩笑:“這不是我們外院學子的傳統美德嗎。”
馮楚怡自愧不如,佩服地朝她豎起大拇指:“公司真應該把最佳勞模獎頒給你。”
四個月沒來公司,工位上蒙了薄薄一層灰塵。
溫書棠收拾好桌麵,用一上午的時間把項目報告寫完,仔細檢查過後,發到組長的郵箱裡。
等處理完其他工作,她才起身去茶水間,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不遠處的休息區,幾個同事正聚在一起聊天。
隔壁西語組的實習生,眼睛哭得通紅,說自己暗戀好多年的男生,居然在昨晚官宣了女朋友。
講起單相思的心酸,她帶著濕噠噠的鼻音:“以前課間操的時候,他就站在我斜後麵,但我根本不敢看他,隻能等到第五節體轉運動,才悄悄用餘光瞥上幾眼。”
“要是再勇敢一點就好了,如果我能早點和他表白,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也不能這麼說。”另一個女孩接話,“高三畢業那天,我鼓起勇氣叫住暗戀對象,問他能不能拍張合影,結果他想都沒想,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
“那時我難過了好久,感覺自己的青春徹底結束了。”
提起這個話題,氣氛難免有些沉悶,似乎是不約而同想起了年少時曾默默追尋過的那個人。
馮楚怡在旁邊安慰了幾句,偏頭看見溫書棠正捧著咖啡發呆。
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工作消耗的精力太多,她眼尾懨懨地耷著,看起來很沒精神。
“棠棠姐。”她碰了碰溫書棠手臂,“你想什麼呢?”
被點名的溫書棠啊了下,慢慢回過神來,指腹蹭在白瓷杯壁上:“在想……暗戀確實好苦。”
她語氣比平時低,情緒也不是很好,實習生試探著問:“棠棠姐,你也有過暗戀的人嗎?”
溫書棠頓了半晌:“有的。”
“讀高一那年,我和他不同校,每到周末的時候,都會坐半小時公交車到市中心的圖書館自習,因為那和他們學校隻隔了一條街,我想碰碰運氣,看他會不會出現在附近。”
有人忍不住追問:“那你們有遇見過嗎?”
熱氣氤散在眼底,氳出陣陣酸意,溫書棠搖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次都沒有。”
“後來我隻能安慰自己,或許我們真的沒有緣分吧。”
“啊……”
場麵一時安靜下來,最後不知是誰抱怨了句:“太難了,下次再也不要暗戀了。”
“聊什麼呢?表情怎麼都這麼嚴肅?”
傷感氛圍被打破,陳言之朝她們這邊走來:“薑組長又給你們布置難題了?”
“沒有。”溫書棠否認,“就是隨便聊聊。”
“正好大家都在,這段時間辛苦了,和你們薑組長打了招呼,一會在Heritage聚餐,我請客。”
“哇!Heritage!聽說他們家鵝肝特彆好吃,我想試很久了!”
“陳經理大氣啊!”
“到底是想請我們吃飯,還是想給棠棠姐接風洗塵??”馮楚怡攬著溫書棠,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學長,你可得如實招來。”
溫書棠蹙眉掃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亂開玩笑。
陳言之卻承認得坦蕩:“都有。”
Heritage就在Transline對麵,索菲特大樓六層,以高雅舒適的環境和周到細致的服務出名,一行人剛落座,正在商量點些什麼,坐在溫書棠右側的女人突然起身,神色裡帶著幾分焦急。
“抱歉啊大家,我可能得先走了。”
溫書棠抬起頭問:“怎麼了李姐?”
被叫做李姐的女人解釋:“剛才學校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佳佳下課時摔了一跤,一直吵著說頭痛,可能是撞到了,我得帶她去醫院看看。”
“先彆急。”陳言之也站起來,“我開車送你過去,這樣能快一點。”
“我也一起吧。”李姐是單親媽媽,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溫書棠放下手裡的菜單,“有什麼事也能幫忙照應一下。”
李姐不好意思麻煩他們:“不用……”
“沒關係的。”溫書棠知道她要說什麼,搶先一步打斷,“走吧。”
車子一路開到醫院,陳言之去一樓排隊繳費,溫書棠則陪著李姐和佳佳到二樓做檢查。
大概是昨天吹了冷風,她不慎有些著涼,這會兒鼻子莫名堵得厲害,額頭也隱隱開始發燙。
溫書棠倚在診室門邊,半闔著眼睛,睫毛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消毒水的氣味冰冷,耳邊時不時有腳步聲。
手腕忽然覆上一道溫度,溫書棠以為是李姐,下意識睜開眼,但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後,恍若雷電擊身,她猛然僵在原地。
她沒想到他們會再見麵,而且隻隔了短短一天。
男人就站在麵前,高大身影將她籠住,身上仍是那件黑色襯衫,隻是微亂的額發,顯得他風塵仆仆。
頭頂白熾燈明亮,冷光將立體分明的五官輪廓勾勒清晰。
他眸色很深,像團散不儘的濃霧,裡麵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時間停滯片刻,就在怔愣之時,溫書棠聽見他的聲音??
“怎麼來醫院了?是生病了嗎?”
這是分開八年後,他們之間說出的第一句話。
沒有歇斯底裡,沒有爭執對峙,而是這樣一句再尋常不過的關心。
尋常到,就好像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那些時光從未存在,往日那些難堪與折磨隻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但這算什麼?
當初分明是他先推開自己的。
何況他現在還有新人作陪,又何必來與她這段舊事產生瓜葛。
心口猛縮出一陣刺痛,溫書棠移開眼,咬唇忍住鼻酸,然後用力向後掙脫,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回。
可周嘉讓卻不肯放,修長指節收緊力度,他掌心的紋路摩挲上她細膩的皮膚。
退無可退,溫書棠囁嚅著叫出他的名字。
“周嘉讓。”
漫天的委屈湧上心頭,喉嚨好似被堵住,她聲線越來越輕:“你鬆開我……”
看著她漸紅的眼眶,心臟仿佛被利劍穿透,周嘉讓眉頭皺緊,薄唇翕動,過了數秒才發出聲音。
“恬恬。”
好久違又陌生的昵稱。
溫書棠記不清到底有多久沒聽過彆人這樣叫自己。
理智徘徊在崩潰邊緣,就在她即將承受不住的時候,陳言之的出現讓她得到拯救??
“書棠?”
明明叫的是她,周嘉讓卻先一步抬眸。
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有一瞬間的失神,手上的力氣漸漸鬆開,溫書棠也得以逃脫出來。
她後退一步,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開,似要同他劃清界限。
陳言之也配合著停在她身前,不動聲色地擋住周嘉讓,垂眸看見她緊鎖的眉:“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舒服嗎?”
溫書棠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費用都交完了嗎?”
陳言之輕聲嗯著:“都交好了。”
溫書棠說了聲好,然後用儘最後一點力氣:“那我們走吧。”
周嘉讓站在原地,像局外人一般,望著兩人並肩離去。
直至背影消失在走廊儘處,她都沒有回頭,甚至餘光都沒分過來一次。
心像被一隻手扼住,碾壓出數不清的酸澀與痛苦。
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想法,清清楚楚地提醒著他。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