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沒停,時間卻好像是靜止了。
這是他們第二次對視,也是距離最近的一次對視。
男生眼型狹長,眼尾收斂,臥蠶下麵嵌著一顆淚痣,曜石似的質感,給他平添幾分銳氣,眸色漆黑,如深淵般望不到底。
溫書棠一瞬間有些失神。
綿軟對上鋒芒,如同鐵石相撞,悄無聲息地爆出火花,然後一寸寸燃燒,一寸寸向她內心深處逼近。
可是暗戀的人,眼中向來藏不住秘密。
不想就這樣暴露心事,於是在防線失守的前一秒,溫書棠垂下眸,欲蓋彌彰地移開目光。
這場對峙,終究是她落入下風。
謝歡意沒發覺這邊的異常,皺著臉抱怨:“你們兩個大男生怎麼這麼磨蹭啊,我都要被曬死了。”
“你以為我們想啊。”左邊那個男生開口,語調拉得老長,替自己伸冤,“還不是老季拖著不放,我們倆這還是提前溜出來的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按照他以往的變態程度,沒半小時彆想結束。”
謝歡意輕哼一聲,才不聽他這些解釋。
“大小姐消消氣。”男生臉上堆著笑,抬手給她扇風,“晚上請你吃恒記的牛奶冰。”
“行吧。”謝歡意揚起下巴,像隻傲嬌的布偶貓,“勉強原諒你了。”
把人哄好,男生鬆了口氣,視線向後,看見站在一旁的溫書棠,碰了碰謝歡意胳膊:“不介紹一下?”
“哦對。”謝歡意攬過溫書棠肩膀,尾音上揚,“這是我的新同桌,溫書棠。”
男生“哦哦”兩下,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你好,我叫許亦澤,是謝歡意的青梅竹馬。”
溫書棠禮貌地彎起唇角:“你好。”
話音落,空氣忽然安靜下來。
場上隻剩下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話。
周嘉讓倚在扶梯欄杆上,一條腿撐地,另一條腿踩著上一級台階屈起。
黑睫低闔,在眼下拓出淡淡一層陰影,身後玉蘭樹掉下的葉片被他捏在手裡,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
想到大少爺平時那難搞的性格,謝歡意也不指望他能主動,先一步打破沉寂,自作主張地替他介紹:“棠棠,這是??”
話說到一半,一道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言簡意賅地撂下三個字:
“周嘉讓。”
溫書棠不敢看他,牙齒咬著唇瓣,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緊接著是烏泱泱的吐槽聲,應該是老季終於放人下課了。
幾人也沒再磨蹭,先後從教學樓裡出來,朝著校門口的方向走。
溫書棠扯了下謝歡意的衣袖,在她耳邊問:“我們不去食堂嗎?”
“食堂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樣,早就吃膩了。”謝歡意從口袋裡翻出來兩顆水果糖,一顆塞到她手心,另一顆咬進嘴裡,言語含糊,“我們平時都去校外吃。”
怪不得。
溫書棠在心裡默默想著。
怪不得昨天在食堂看不到他。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內心忽而騰出一絲雀躍。
雖然這點信息根本算不上什麼,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對他的了解又多了一點。
八月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梧桐蔫垂,蟬鳴擾耳。
從校門出來,向右走過一條長窄的輔路,再往左拐,綠底白字的路牌上寫著延齡巷。
青灰色的石板路,謝歡意大手一揮,語氣豪爽:“為了感謝我家棠棠,今天通通本小姐請客!”
“感謝?”許亦澤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麵,抓住話裡的關鍵詞,“不是吧謝歡意,我也就一上午沒守著你,你又捅什麼簍子了,還得麻煩人家幫忙。”
“我才沒有呢!”
謝歡意沒好氣地瞪他,覺得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指的是高一,咱們開聯合運動會那次。”
複述完事情的原委,她又疑惑地掃了許亦澤一眼:“誒?當時在醫務室,你不是也在場嗎?”
“是嗎?”許亦澤眉梢微挑,給自己找台階下,“這都過去一年了,我上哪記得這些。”
謝歡意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沒拆穿他,反而拍拍他手臂,善解人意地安慰:“沒關係呀。”
“回去我就讓阿姨給你多買點腦白金。”
“好、好、補、補。”
許亦澤:“……”
他們倆吵吵鬨鬨的,沒半秒鐘能消停,這一路的氣氛倒沒有想象中那麼尷尬。
緊張情緒被衝淡,溫書棠心思渙散起來,目光悄悄左斜,看向那個人。
光一束束從葉隙中穿過,落到男生挺直的背脊上,修長脖頸上覆著青筋,喉結弧度更是嶙峋。
心跳怦怦,還是覺得好不真實。
走到一半,謝歡意瞥見斜前方的灰色招牌,眸光亮了下:“咱們去吃那家蚵仔煎吧?好久沒吃過了。”
許亦澤在她腦門上彈了下:“祖宗,我海鮮過敏,想讓我死就直說。”
“他家又不是隻有蚵仔煎。”謝歡意如數家珍地推薦,“鹵肉飯和糯米糕都很好吃的。”
許亦澤態度堅決:“不去。”
“那吃酸湯火鍋?”
“不喜歡。”
“渣肉蒸飯?”
“太油膩。”
“……”
“許亦澤你怎麼這麼多事!”謝歡意這回是真的有點惱了,“沒人管你,愛吃不吃!”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誰都不肯鬆口。
周嘉讓被吵得心煩,撩眼不怎麼和善地打斷:“行了啊。”
“你說。”謝歡意回過頭,氣衝衝地找他評理,“許亦澤是不是在這故意找茬?”
周嘉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沒頭沒腦地來了句:“你不是說要感謝人家麼。”
這話是衝著謝歡意說的,但他視線卻沒落在她的身上。
真正被他看著的女孩,壓低眼睫垂著腦袋,長發跟隨她的動作滑到肩前,露出的那截脖頸纖細,被光照著,透出冬雪一般的白皙。
她穿著和他同款的校服,應該是最小的尺寸,可還是顯得鬆鬆垮垮,白藕似的胳膊垂在身側,好像風一吹就能折斷。
這會兒街頭亂七八糟的,小電瓶和三輪車橫衝直撞,她安安靜靜地站在最外,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磕碰剮蹭。
周嘉讓換個了位置,把人隔在裡麵,然後才淡淡開口,接著之前那句話:“不該問問人家的意見?”
經他提醒,謝歡意一拍腦袋,清醒過來:“對哦。”
沒了剛才的氣勢,她語氣軟下幾個度:“棠棠,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問題拋出,幾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移到溫書棠身上。
焦點來得猝不及防,思緒空白一片,就這樣愣了好半晌,她才磕巴著答話:“我……我都可以的。”
彆扭的心思冒出頭,她覺得自己這樣太敗興,於是硬著頭皮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淮揚菜,小聲提議:“要不去這家吧?”
其他人跟著看過去,正忐忑時,低啞的男聲從頭頂傳來,表示肯定:
“可以,就這裡。”
店裡環境很好,暗棕色的木質桌椅,水墨畫裝點牆壁,是帶有江南特色的裝修布局。
四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點菜權又被交到溫書棠手裡。
指腹輕輕蹭著菜單邊角,她盯著這些菜在心裡犯難,其實她本來就有點選擇糾結,更何況現在周嘉讓還在,於是心思被他擾得更亂。
猶猶豫豫選了幾個,她輕聲不太確定地問:“你們要不要再加點什麼?”
謝歡意添了道?蝦球,許亦澤沒做變動,菜單最後落到周嘉讓手中。
手指無意識纏住衣角,溫書棠有種說不出的局促。
像在電腦上玩過的掃雷遊戲,她怕自己會點到周嘉讓不喜歡的東西。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