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對方隻是一個人,又未曾披甲,就算有馬也不足為懼,她立刻眼冒凶光,轉身一瘸一拐又衝回屋內,緊接著拎著她的短柄小斧頭又衝了出來,指著那名騎士就破口大罵:“混蛋,你這個屎殼郎想乾什麼?竟敢跑到這裡來撒野,差點把我……差點把我家的驢嚇到尿褲子,你是活夠了嗎?!趕緊滾下來下跪道歉賠錢,少一文錢我就劈死你!”
那名綠衣武士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年紀,但身高卻接近一米七,濃眉大眼,肩寬體闊,穿著一身灰色的素襖,外麵套著一件暗綠色白紋羽織,頭發綁成一個茶筅頭(曰本抹茶裡的一種硬毛毛刷),而且明明是日常出行,並非上戰場,他胳膊上卻綁了如同垂簾一般的遮箭束甲,脖子上還莫名其妙係著一塊藍色棉手巾……
這也是一位走“輕剽傾奇風”的武士,這種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視傳統禮法如無物,脾氣相當暴躁。
眼前這位綠衣武士自然也一樣,剛勉強安撫好馬匹,眼見阿滿拿著鋒利的短柄斧頭指著他叫罵,罵得還賊難聽,立刻勃然大怒,一手護懷,一手抽刀就開始用公鴨嗓回罵:“混蛋,你這賤民在罵誰?你這個……這個……”
他似乎不擅言辭,詞彙量不行,一時找不到可以和“屎殼郎”相抗衡的生物,而阿滿已經開始向他的側麵繞去,嘴裡還在不停叫囂,越罵越難聽:“罵你就是你這個屎殼郎!怎麼,你不服嗎?你就是屎殼郎,你全家都是屎殼郎,你全家都是偷糞球的賊!”
“混蛋,你……你這個,混蛋!”
綠衣武士越發結巴,一臉暴怒都給氣紅溫了,乾脆閉嘴勒馬調轉方向,眼中也冒出凶光,防備被一斧頭劈到大腿上的同時,準備騎馬發起衝撞,和阿滿手底下見真章,來場激烈火拚,搞不好要死上一個才算完。
原野在一邊臉越發黑了,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這時代簡直像個瘋人院一樣,都沒人把命當回事,實在讓他這個現代人接受不了!
為這點屁事死上一個人根本不值得,他趕緊出麵製止這場鬨劇,在院子一角大聲叫道:“夠了,都住手!”
阿滿這會兒也冷靜點了,同時也看出對方的身份,怕把金主原野給坑了,倒是沒繼續叫囂,不過還是恨恨看向那名綠衣武士——她本來就對武士頗為不爽,這會兒看這綠衣武士更是越看越不順眼,八成已經懷恨在心,回頭就要去造他的黃謠。
而那名綠衣武士也終於記起正事,一看原野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衣著體麵,氣質高貴,百分百不可能是愚昧村民,立刻收刀歸鞘,翻身下馬,將護在懷裡的一個小女孩展現出來,激動叫道:“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會治病的外地武士吧?快,幫我看看阿鬆怎麼樣了!”
阿鬆?
原野目光落到那個小女孩身上,見她也就四五歲的年紀,烏黑垂發,穿著一身深藍色碎雪絮的粗棉小袖湯卷,身上裹著一件灰色大號陳舊被衣,這會兒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捂著腹部,雙目微閉,臉色臘黃,不時有痛楚之色閃過,嘴角還有沒擦乾淨的白沫。
救人要緊,原野也沒再計較綠衣武士把院子裡搞得一團亂,立刻上前察看小女孩的病情,尤其注意她嘴角的白沫——要是肺淤血水腫之類引起的泡沫痰,那這病就可以不用治了,這時代治不了,但好在不是,這更像是消化器官的分泌物,乾嘔或顛簸之後逆上來的。
原野這段時間還真沒白看書,已經具有基本診斷能力,立刻就向綠衣武士問道:“她有沒有吐過?多久之前吐過?嘔吐之前吃過什麼?”
“吃過小半個飯團,還有幾粒金平糖,吃完不久就吐了。”那名綠衣武士說完,立刻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麵是小半瓶帶有尖刺、形似海膽的淡黃色糖果,在陽光下有點漂亮。
原本還憤憤不平,盯著綠衣武士背影不知道在打什麼陰暗主意的阿滿,看到這瓶子立刻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肅然起敬,喃喃道:“這就是價比黃金的金平糖嗎?竟然有小半瓶……”
她本能就估了估價,感覺這小半瓶糖差不多能有二兩,不算瓶子本身也能值個兩三貫永樂錢,很想一把奪到手裡,隻是顧及對方身手不弱又有背
景,一時沒敢強搶。
而放在原野眼裡,這種原始白砂糖混合上小麥粉製作的糖果沒什麼稀奇的,隨手接過打開瓶子聞了聞又嘗了一粒,立刻分辨出一絲黴酸味。
他直接把糖吐到地上,問道:“放了多久了?”
綠衣武士愣了一下,看著糖遲疑著說道:“是已經壞了嗎?半年前我家主公剛獎賞給我的,我之前也吃過一粒,沒覺得不舒服……“
原野默默瞥了他一眼,你一個接近成年的強壯男性和一個四五歲的兒童比腸胃能力嗎?你怎麼不去和野豬比?
不過他也沒多解釋,將糖還給綠衣武士,淡淡道:“目前看起來,就是糖果變質引起的急性腸胃炎……嗯,是一種外邪汙物引起的熱毒霍亂,要在這裡治療嗎?”
綠衣武士手扶刀柄拿著糖一時呆愣,完全沒聽懂,看樣子不止詞彙量不太行,文化水平也比較欠缺。
原野耐心等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連聲道:“治,無論花多少錢都治!拜托了,請一定治好她!”
“我儘力!”原野點點頭,把躲在一邊偷偷觀望、一臉擔心的彌生叫過來,讓她幫忙安置病人及家屬,自己則去翻看拚音版的《赤腳醫生手冊》,挑個方子——急性腸胃炎在農村地區是相當常見的疾病,不難治,方子他也背過,但他初次行醫,還是再看一眼比較放心,免得下錯了藥,弄錯了量,第一次行醫就把人給治死了。
這好歹是開門營業第一個客人,能彆醫死人還是彆醫死人比較好!
阿滿跟在他屁股後麵,遠遠瞥了一眼綠衣武士,低聲提醒他:“有把握嗎?他好像是織田彈正忠家的人,八成是織田大傻瓜的小姓。那幫人腦子都有點問題,不太好惹,你要小心一些!”
之前要不是看出對方是織田大傻瓜的小姓,尾張一國又是織田家的地盤,織田信長更是個人來瘋神經病並不好惹,真把人劈死劈傷了容易給原野這個金主招災惹禍,她早就動手了,不會隻打算去造點黃謠——她隻是長得有點搞笑,但絕非天真孩童,生生死死更是見得多了,一言不合是真敢下死手的,大不了劈死人後她就連夜跑路,完全不懼。
那現在也一樣,原野醫術她也不了解,鬼知道行不行,要是不小心把阿鬆治死了,極有可能惹來麻煩,她吃了原野的飯,原野對她又很好很尊重,她也不想看他倒黴,這才提醒一聲。
綠色羽織上有家紋,正是織田信長獨有的木瓜五枚紋,原野也注意到了,微微點頭:“我知道了,病也有把握,你不用擔心。”
他不但知道對方是織田信長的人,還猜出對方八成是前田利家,隻是沒想到居然就這麼巧遇了未來的“加賀百萬石大名”,但日比津村原本就是荒子前田家的領地,在這裡遇到他也不算奇怪,屬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更何況,既然穿越到這時代,和這些封建武士打交道根本無法避免,他有心理準備,現在也隻是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他心裡有底,完全無所謂。
總之,先把人治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