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鬆啊阿鬆,我可憐的阿鬆……”
阿鬆剛剛服藥沉睡過去,彌生家又趕來一位三十多歲、灰頭土臉的婦人,進門就撲到阿鬆身邊,緊緊握著她的小手泣不成聲,好似一鬆手她就要撒手人寰一樣。
這倒不怪她膽小,中古世代的曰本,兒童夭折率高到能嚇死現代人。一般庶民家庭,六七個孩子能活下來兩三個就算神明保佑,夭折率通常要超過50%。哪怕換到武士家族,營養相對較好,通常也有30%以上的夭折率。
這是個傷風感冒也會掛掉的時代,突然腹痛如絞,嘔吐腹瀉到神智不清,絕非什麼好兆頭,因此死掉毫不稀奇。
前田利家原本看阿鬆服藥後臉上漸漸沒了痛楚之色,已經冷靜下來,沒想到這名婦人又跑來哀哭,哭起來還沒完沒了,一把鼻涕一把淚,令他深感丟臉,低罵一聲後向原野尷尬解釋道:“失禮了,這是阿梅夫人,阿鬆的乳母,自幼年起就一直在照顧她,一直很疼愛她,這次是有點嚇到她了……”
他這次休假回家探親,遇到最喜歡的幼妹(義妹兼表妹),一時興起,也存著炫耀的心思,用剛買的名駒馱著幼妹出去遊玩,還送了半瓶織田信長獎賞給他,他一直沒舍得吃的金平糖,結果就是這禮物惹出了大禍——以曰本夏季的濕度,金平糖又富含小麥粉,開封後悶在瓶子裡半年,沒長綠毛就算不錯了,怎麼可能不變質?
好在金平糖是這時代的奢侈品——通常為印度產,經葡萄牙人、荷蘭人倒賣到中國,又從中國倒賣到曰本九州,又從九州賣到瀨戶內海沿岸各津,再從瀨戶內海轉賣到界町,又從界町發賣到島津,再從島津陸地運輸到那古野城,這麼長一段路,就算是坨屎也價比黃金了,確實是奢侈品沒錯——好在金平糖是奢侈品,玻璃瓶又很漂亮,阿鬆很愛惜,沒舍得多吃,不然情況會更糟。
但突然腹痛如絞,還把肚裡的東西吐了個一乾二淨,這仍然把前田利家和乳母阿梅嚇壞了,趕緊把阿鬆送到附近的中村去休息,不過到了中村,阿鬆的病情更嚴重了,又嘔出不少黃酸水不說,還腹瀉腹痛到昏迷過去。
這時,有中村的前田家郎黨提起原野,說日比津村一個外地來借宿的武士聽說醫術很厲害,把已經死定了的次九郎硬救活了,也許可以請他來看看。
前田利家雖然年輕卻相當果決,一聽還有希望也沒猶豫,把阿鬆包起來放到懷裡,縱馬就衝到日比津村來了。就是阿梅好慘,用兩條腿跑來的,路上還越想越怕,生怕自己跑到阿鬆也就噶了,哭了個稀裡嘩啦不說,還癱在路上好幾次。
前田利家十分尷尬的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原野聽罷輕輕點頭。
曆史上阿鬆有多次去熱田神宮祈福,留下請求驅除食欲不振、胃酸胃痛等相關祈福文的記錄,和祈求前田利家武運昌隆,彆死的戰場上的祈福文數量大致相當,可見她有極嚴重的慢性胃炎。這些記錄留存到了後世,就在熱田神宮資料館內存放,原野走馬觀花看過,現在瞧瞧,極有可能就是她小時候得過急性腸胃炎卻沒能得到良好醫治,自己命硬,硬挺著好了,落下了病根。
不過……
原野又打量了一下前田利家,這小子和阿鬆竟然差著十歲以上嗎?
十五六和四五歲,這是哪門子青梅竹馬?
這明明是兩代人了吧,僅看外表,說叔叔和侄女都不違和!
原野原本還以為前田利家和阿鬆能結為夫妻,是從小一起長大,互相扶持積累出了深厚感情,現在看看,好像不是啊!
難道是養成係的?這麼早就有養成係了?
果然還是曰本人玩得花,這方麵中國遠遠不如,可能永遠也趕不上了。
原野腦子裡在胡思亂想,嘴上卻向前田利家明知故問道:“原來如此,還沒請教你又是哪位?”
前田利家倒沒他衣著打扮那樣特立獨行,輕剽傾奇,或許是原野氣度謹然,神色淡漠高貴,給他心理壓力比較大,沒熟之前他放肆不起來,聞言連忙正座雙手扶膝低頭坐鞠,沉聲道,“抱歉,鄙人乃是荒子前田家四子,孫四郎利家是也,現在是織田三郎(信長)大人的家臣,之前真是失禮了。”
原野微微低頭就算回過禮了,演技滿滿道:“原來是荒子前田家的孫四郎大人啊,我是西邊來的野原三郎,暫時借宿在這裡,多有打擾了。”
“哪裡哪裡,野原大人您能借住在日比津,是我們荒子城的福氣啊!”
前田利家這會兒還年輕,比較青澀,性格也算耿直,不太擅長這種人際交往客套,說得乾巴巴的,而且他眼下最關心的還是阿鬆,客套了一句就期待地問道:“野原大人,阿鬆現在的病情……該沒問題了吧?”
“等她醒了再看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原野按書上所教回答,“如果還在腹瀉,回頭就喝點溫鹽水,這幾天食用一些易於消……這幾天喝些熱米粥,吃些蛋羹養養身體,應該就能恢複了。這隻是小病,診治又很及時,前田大人不必太過擔心。”
如果方子不起效,他還有殺手鐧,以阿鬆未來“戰國三夫人之一”的身份,大概也配吃一片……三分之一片就該夠了,也配吃三分之一片消炎藥,絕對能好起來,確實不用太擔心。
“小病嗎?”前田利家是個醫術盲,放在《太閣2》裡,他的醫術是零顆星,既不懂醫術也受時代所限,覺得不像是小病,一般情況起碼也要丟掉半條命才對,但原野看起來出身高貴,又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身份,他就算性情耿直也不敢當麵質疑,隻能
再次深深正座坐鞠,“真是辛苦您了,萬分感謝!”
“好說好說,治病救人,大夫本份,不必客氣。”
原野留下一句大夫的日常用語就起身離開,讓他陪伴病人,並沒有太多熱情,更沒有借機套近乎——雖然和前田利家交好非常有利於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但雙方隻是初次見麵,而第一印象是人際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環,腆著個臉去硬套近乎反而更容易被人看輕,完全適得其反,為智者所不取。
自尊自重自謙自愛,方能得到彆人的尊重和愛戴,這道理放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現在這樣就不錯,慢慢來就好。
…………
阿鬆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
等醒來時,她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在乳母阿梅的陪伴下去屋後淨手,又將原野請來道謝,表現得十分知恩圖報,用童音說了很多感激的話——這時代的人早熟,她才四五歲就行事一板一眼,像個小大人一樣,心智成熟程度令人咂舌。
大概,是從小被母親拋棄,在彆人家當養女,已經鍛煉出來了?
嗯,她也是出身於武士之家,父親名叫筱原主計一円,奉織田信秀之命扶持其庶長子織田信廣,在駐守三河國安祥城期間戰死。其母竹野家的大女兒當年改嫁嫁入高畠家時,就將她送到了妹夫家,也就是荒子前田家當養女,到現在已有兩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