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海棠蘇錦半臂,並一條翠青褶襇裙,紅與綠很喜慶,若是一個不慎配不好,惹眼還失了格調,但在她身上,便好似無需半分顧慮。
隻看她膚色白皙,兩腮透著紅潤,一雙眼兒清澈純淨,這麼熱鬨的顏色,在她身上半點不嫌擠,反而因為她氣質寧和,也染上了幾分不可道的仙逸。
也讓她不因衣裳繁華,與向來清苦的太壽宮格格不入。
這般樣貌,著實與裝詮郎才女貌,元太妃無聲地吐了口氣。
平安福身行禮,元太妃免禮,叫龐嬤嬤:“賜座。
這一眼,元太妃是對她放下一點戒心,可人再很美,值得這麼稀罕嗎?在這後宮中,誰沒見過美人呢?
龐嬤嬤讓人搬來一隻雕花凳,便看平安坐了下來。
元太妃心想,是很隨心的姑娘,竟也不謙讓一下。
這卻是元太妃想岔了,若平安隻是一個世家姑娘,她就能放下所有芥蒂,好好欣賞一番美人。
隻是如果是兒媳,考慮的東西就要更多了,普通人家婆媳間尚且易有爭端,何況天家。
她一邊觀察平安,一邊問了平安年齡,最近讀了什麼書,寫了什麼字。
平安咬字慢,回答得不快,不急不躁,聲音如鶯兒似的,聽著有些舒心。
剛這麼想,元太妃又立刻皺了下眉頭,乍然初見的行徑,終究是表象,想裝的話可以裝得惟妙惟肖。
以前後宮裡的嬪妃就是這般引得先帝歡心,爭權奪利,弄得烏煙瘴氣的,本就不多的子嗣,卻也都養不大。
看人還是要看裡子。
她端起白瓷盅啜了口茶,說:“平安,我有一事要問你。”
平安抬眼看著她。
元太妃微微嚴肅:“你可知,金剛經中’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作何解。”注
大盛尚孝道,京中老人多崇佛,絕大部分閨秀,對金剛經都有所涉獵。
元太妃說的這一段,來自《威儀寂淨分》,篇幅很短,京中姑娘們都會讀一讀,或當消遣,或有長輩信佛的,便彩娛親。
她看著平安,等著她的回答。
平安仔細聽著,過了一會兒,她回了一句:“我不會。”
元太妃:“…………”
她險些沒能咽下剛喝的茶,這還是這麼多年,她頭次見女孩兒被問到這句,能大喇喇承認不會的。
畢竟大部分姑娘自恃才華,就是不懂,都會試著解讀,解讀成什麼樣,她們的心就是什麼樣。
但平安承認得太乾脆了,沒有羞慚,沒有故作模樣,她是真的不懂,坦坦蕩蕩,不做矯飾。
這時,元太妃才對平安是被拐走的事有些真實感,否則依她的氣度,還以為是世人見她在深宮,訛她的。
一時,她心中轉過許多的念頭,還沒等她再說什麼,平安緩緩說:“我問祖母。”
元太妃又是一愣,這點小問題,如何勞動秦老太君?
況且這樣就讓秦老太君知道,她在考校她老人家的孫女,薛平安該不會是搬秦老太君來壓她吧?
她驚疑不定,隻是,平安眼底一片誠摯。
她又說:“得抄回去。”
她記不住那麼長,還很深奧的話。
元太妃:“…………”
她突然反應過來,小姑娘就是很簡單地以為,她真的不懂那句話的意思。
元太妃卻沒有不悅,隻是麵皮微熱,她說:“咳,不用了,不會也沒關係。”
平安“哦”了聲,輕點頭。
那回去後,就不去問秦老夫人了。
見她用那乾淨的眸子,忽閃忽閃看著自己,元太妃腦子一熱,對龐嬤嬤說:“去庫房拿那套累絲螺鈿碧玉頭麵,送給姑娘吧。”
話音剛落,元太妃淺怔,龐嬤嬤也愣住。
前頭元太妃早就和龐嬤嬤商議過,和薛平安初見,她理應送點禮,但又不能送太貴重,免得助長姑娘嬌氣,失了她婆母的威儀。
所以當時是決定,隻送一隻碧玉手釧,那手釧既能代表皇家的體麵,又不會過於貴重。
可她脫口而出的這一整套頭麵,價值可比碧玉手釧貴上許多,話是當著平安的麵說的,又不可能收回。
隻是納罕,怎麼稀裡糊塗的,這就送出去了?
如此,平安離開太壽宮的時候,身後跟著一個太壽宮的宮女,左右提著一盒小石榴糕,右手捧著一整套沉重的頭麵。
平安步伐輕盈。
她心想,太妃娘娘也好。
而此時,太壽宮內。
元太妃扶著額頭,說:“那孩子,你說她也過十五了,從小還被拐走,不可能沒遇到過惡意,但是怎麼養的這性子?”
她在深宮三十年,著實第一次見到這種性子。
龐嬤嬤笑道:“太妃娘娘不是怕沒有眼緣麼,這麼看來,這是好事。
元太妃搖頭:“也沒必要太有眼緣。”
到底將來是婆媳,隻怕少不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