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裡捧回來的累絲螺鈿金鑲碧玉頭麵,簪銀耳環擺在桌上,光澤熠熠,巧奪天工,極儘富貴。
琥珀作為一等大丫鬟,見過不少世麵,仍覺其精美絕倫,笑著對馮夫人說:“這套頭麵真真的華麗,姑娘若戴上,不知該有多漂亮。
馮夫人卻沒有得意之色,看到這副頭麵時,她一眼認出,這是太妃娘娘當年聖寵在身,協理六宮時經常戴的。
此時它們擺在自己麵前,恍若回到當年,除夕宮宴,她作為新婦進宮請安,當時的元妃高高坐於上首,與命婦們遙遙對望。
當時隻道是尋常,可會不會再過幾年,就輪到平安戴著它,遠遠坐著,她們母女想再親近,也不能了。
思及此,馮夫人心內一痛,八個月後的婚期......不,如今卻不足八個月,實在太快了。
然而這還是聖上寬厚,沒有讓薛家在十二月就送嫁,而是避開了年末和正月,至少讓平安在家中過一次年。
瞧見馮夫人惆悵,琥珀收了笑意,勸了聲:“太太,好在娘娘此舉是重視姑娘,將來,定會疼愛姑娘的。”
如今孝道當道,婆母拿捏媳婦的辦法,數不勝數,做媳婦的就隻好咽下這口苦。
馮夫人運氣不錯,秦老夫人雖然強勢孤高,卻從沒用齷齪法子磋磨她。
但據她所知,其他公侯之家,其中陰私不是一句能說儘的。
哪知琥珀安慰得不是地方,馮夫人倏地冷笑:“我的乖兒我自己疼,她乾嘛呢送這麼好的東西,想跟我搶我乖兒?嘁,稀罕!”
琥珀左右說不通,訕訕一笑。
馮夫人當然知道,元太妃搶平安是她的臆想,但關起門來罵兩句也無妨,主要是解氣。
她擺擺手,讓琥珀把頭麵收去新庫房。
平安的新庫房的鑰匙有兩把,一把在琥珀這兒,一把在彩芝手上。
平安快要成親了,就得從春蘅院搬出去,她出生後,馮夫人把和春蘅院並排的春荇院為她備著。
後來平安被拐了,馮夫人依然讓人常年灑掃春院,春院沒有廢棄,也沒有給彆的姑娘用,隻因馮夫人一直相信,她的小平安一定會回來。
她環顧四周,眼眶微熱,光是平安從春蘅院搬出去,她就這般不舍了。
正好,彩芝帶著平安看過了院子各處,往屋裡來,馮夫人忙掩飾情緒,問平安:“怎麼樣這院子,還喜歡嗎?”
平安點頭。
家裡很大,住哪裡,都很舒服。
馮夫人握著她的手,歎息:“換了新院子,你會不會孤獨呢?”
平安抬眼看著馮夫人,突的,她輕聲說:“娘,今晚一起睡。”
馮夫人一愣,旋即綻開笑容:“那是,一起睡!”
晚間,薛瀚搬回春蘅院。
起先平安在春蘅院住時,薛瀚也在,隻是時間一久不是辦法,他搬去內書房,直到今日,才搬回來。
薛瀚躺在床上,長歎口氣,還是自家床舒服。
馮夫人拆卸著釵環,說:“我方才同你說的,你聽到沒,太妃送了那麼華貴的頭麵,將來平安出嫁,咱們必得打一副能比得上的頭麵。”
薛瀚心算了會兒,問:“一百兩,夠嗎?”
薛瀚在官場本職督查百官,絕不能監守自盜,薛家的田鋪地產又要支應家中用度,一百兩確實是他全部私房。
馮夫人:“......你出一百兩,我拿嫁妝貼補一千兩,勢必不輸給宮裡的。”
她娘家是揚州望族,花錢向來大方。
說罷,薛瀚催夫人:“快來睡罷。”
馮夫人嫌棄:“跟你睡有什麼好,還愛打呼,我今晚還去春院那邊,和平安一起睡。”
跟平安一起睡的這一陣,馮夫人被養刁了,女孩兒香香軟軟,抱在懷裡,彆說多可憐可愛了。
薛瀚摸摸鼻子,自己是愈發不招夫人待見了,又說:“下個月秋狩,官員可攜家眷隨行,你和平安都去吧?”
馮夫人:“我去了,家裡的事誰料理?”
大盛秋狩足有五日,去一兩日還好,五日太長了。
每年轉季,秦老夫人身體都有得熬,今年好了一些,大抵因為平安常在那吃飯,老太太胃口好,吃得好,就扛得住轉季的涼風。
即便如此,家裡的事也不能丟給老太太,還得馮夫人自己主持。
薛瀚:“那就都不去了。
馮夫人:“不行,平安當然得去玩。”
大盛女子從婚前半年起不出門,要繡嫁衣,學管家。
但平安才回京多久啊,馮夫人不舍得拘著她,況且不久前,平安不再入宮伴讀,張皇後也說平安該趁著還有機會,到處玩玩。
於是,平安等婚期前三個月再不出門,也沒什麼。
薛瀚又提:“讓靜安也去吧。”
馮夫人沒有猶豫:“她也是最後的快活了,平安隻待三個月,那她也三個月,既然都去了,讓常安也去。”
這幾天,薛靜安的婚事定下來了,婚期比平安要早,就在十二月二十,定的是鎮遠侯府的嫡次子林政,一點沒有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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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林政讀書很不錯,二十歲中了太康十五年的進士,現下是庶吉士,在翰林院表現優異。
薛瀚特意打聽過,他很有望留京。
連馮夫人都沒想到,林家很看得起薛靜安。
相看那一天,林家夫人同馮夫人說:“你家幾個姑娘,姐妹相得,同心一力,卻是好事。”
馮夫人這才意識到,打從平安回來,很久沒見薛靜安和薛常安互?苗頭了,她們以前那點小心思,也沒用在平安身上。
如今想來,那林家夫人定是找薛府人打探過,知道薛靜安不愛惹事,才看上她的。
薛靜安遇上一門好婚事,平安也定下婚期,各有歸宿,可惜,薛常安這兩年的婚事,卻不好說。
馮夫人一邊往春院去,一邊搖頭歎息。
青蓮在門上待著,見到馮夫人,趕忙上前:“夫人,大姑娘、三姑娘也在屋內,我去說一聲。”
馮夫人攔了一下:“等等。”
她站在門口,隻看屋裡燃著燈燭,光線明亮,窗下的榻上,薛家三個姑娘都在,姑娘們湊在一起,模樣各有鮮麗好看,卻都有凝重顏色。
而案幾上,原來擺著雲母象棋。
平安微微蹙眉看著棋盤,她一隻手撐著臉頰,臉上薄薄一層軟肉堆在她手心。
和她下棋的是薛靜安,薛靜安催她:“二妹妹,這步你可得好好想了。”
平安:“唔。”
觀棋的薛常安狀似無意,一直盯著“馬”,平安察覺她的目光,她眼前忽的一輛,抬手走馬,這就破局了。
薛靜安說薛常安:“常安,你做什麼?”
薛常安:“我什麼都沒做。”
這回,輪到平安薛靜安,她目光清冽瑩潤:“姐姐,你好好想。”
薛靜安:“......”
門外,馮夫人盯著她們,不由一笑。
這一幕,在以前,她是如何也想不到能發生在薛家。
大盛秋狩都在寒露後,今年寒露正好與中秋同一天,這是百年內隻能遇上七八次的。
所以皇家格外重視此次秋狩,早早地給各家派發消息,額外允許官員攜帶多名家眷,手爐棉被煤炭,要提前準備。
八月十三日,各家馬車跟上皇家儀仗,抵達京郊皇家圍場,直到八月十八回來。
薛家這次去的,不止薛瀚和三個姑娘,還有薛鑄、薛鎬,以及張大壯。
張大壯以侍衛的名義隨行。
上回,張大壯撂倒何家兒郎,薛瀚和馮夫人對他有些改觀,去皇家獵場,身邊多一個有真功夫的也好。
薛鎬再三叮囑他:“你到那兒之後,小聲再小聲,驚擾聖駕,可不是玩的。”
張大壯:“你放心吧,我都習慣了,你們京城人就愛小聲,小家子氣。”
說這句話,他沒把平安歸入京城人,小妹說話細聲細語,那是正常的。
想著,張大壯打馬走到薛家馬車外,問:“小妹,餓了嗎?我這兒有吃的。”
馬車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平安白淨的臉龐,她搖搖頭,雖然不餓,但還是問:“好吃嗎?”
張大壯把兜在籃子裡的小黃梨,露給平安看:“前麵那段山路摘的,我嘗了一個,還挺甜。”
小黃梨洗了一遍的,沾著亮晶晶的水珠,讓人一看口齒生津。
平安看癡了,不由點點頭。
張大壯:“吃幾個?”
平安伸出三個指頭,又把手伸出去,張大壯一個個放她手心,她挨個拿回來。
她和薛靜安、薛常安正好一人一個。
剛放下車簾,外頭又傳來一陣小騷亂,薛靜安捧著梨,問外麵:“怎麼了?”
彩芝在外麵回到:“姑娘,是咱們一輛裝行李的馬車,和彆人家的彆了下,輪轂沒壞,沒什麼大事。”
去皇家獵場的路上,車輛浩浩蕩蕩,最前麵是萬宣帝的鑾駕,左右分彆為豫王、太子,往後才是朝中官員。
馬車多,道就這麼寬,互彆是難免的,但和薛家馬車差點撞上的,是武寧侯何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