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線,渾身濕透的南明行淵淌著海水走向淺灘,半張臉都被黑霧吞沒,露出的那隻眼中隻見一片化不開的墨色。
他咳嗽兩聲,烏黑的血從指縫滑落,看起來頗為淒慘。
人族的身體實在出乎南明行淵意料的羸弱,但他如今還不能舍棄這具軀殼,是以就算察覺血刹珠為溯寧所奪,他也沒有再回龍塚的打算。
血刹珠是玄元靈鑒的力量核心,不過也並非不可替代,比起與溯寧相爭,至少目前看來,另尋一枚靈源取代血刹珠反而是更容易達成的目標。
於是對袖中玄元靈鑒的幽怨哽咽,南明行淵全然未作理會,黑霧被他一縷縷收束入體內,雙目墨色也就隨之散去,看上去已與常人無異。
“少主……不,家主?!”少年看著自海中走出的南明行淵,失聲喚了一句,神色中顯出難以掩飾的訝然。
雖然船隊在程媼的堅持下泊停瀾滄海搜尋,但大多數人不過是在應付她,幾乎沒有人認為家主還活著,少年也並非例外。
南明行淵一語未發,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蒼白麵容上看不出多餘情緒。
愣了幾息後,少年臉上浮現出歡喜慶幸之色,他放出一枚響箭,頓時有白日焰火盛開在海上。
海底數百尺下,在越斛離開後,程媼隻能於龍宮偏殿中等候,但見越斛久久未歸,她眼底終究還是忍不住現出些微焦灼之色。
就在她等得心急如焚時,海上突然有消息傳來,看著靈光閃動的傳信符石,那張蒼老黯淡的麵容上忽然有了光彩。
顧不得其他,程媼快步向殿外行去,在廊橋上等候的幾人轉頭看了過來,麵上神色頗有幾分古怪。
竟然沒死?
他們也接到了傳訊。
“我便說,不必急於來求瀾滄龍君……”枯瘦老者不滿道,如今好了,靈物既已獻上,便不可能再取回。
程媼並未理會他,她如今隻想回到船上,當麵確認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青年平安。
藍紫的珊瑚枝葉遍布半座宮闕,琉璃瓦在海水中折射出粼粼光輝,數名靈族於庭中來往,皆是目下無塵的姿態。
“你是說,那隻鮫人所用,是神族術法?”
幽靜宮室內,原枝坐在蚌殼雕琢成的軟榻上,看向下方半跪的女子,神情難辨喜怒。
靈族女子微垂著頭,姿態恭敬,口中回道:“是,卑下絕不會看錯,那一定是神族術法!”
就算賀樓部鮫女所用術法與她曾見過的不儘相同,但與昌黎氏所傳同出一源的禁製紋印,已經足以讓她肯定這一點。
區區鮫人,是自何處習得了神族的術法?
原枝笑了一聲,她與原崇山生得頗有幾分相似,笑意不僅沒有消解眉目間的陰鬱之色,反而讓臉上透出股難以言說的冷意:“我仿佛聽說,前日原崇山也正好曾在賀樓部暫做停留?”
這是何等的巧合。
以原崇山的性情,原枝並不覺得他會將神族術法教給一隻卑賤鮫人,是以其中緣由,便值得探究了。
原枝與原崇山雖是同族,關係卻絕談不上好,若是尋常,她也無心管他死活。但此番出行瀾滄海,她為正使,原崇山出了事,折的是她,也是族中顏麵。
瀾滄龍君生辰宴就在幾日後,原崇山卻到此時還不見蹤影,傳訊也不見任何回音。他就算對自己為副使再怎麼不滿,也不敢因此誤了神上之命。
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都足以讓她親自見一見這賀樓部的鮫女。
“去傳令賀樓部,讓賀樓潮領他妹妹前來見我。”原枝冷聲下令,理所當然道。
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命令有何不妥。
她乃是神族的使者,就算在越斛這個瀾滄海龍君麵前,也不必以下位者自居。
這等偏遠海域的鮫人,如今能有麵見自己的機會,該感到榮幸才是。
周圍靈族也不曾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至沒打算知會過身為龍君的越斛,徑直便往龍宮北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