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瞥一眼,“先沐浴。”
遞湯的小宮女是個新麵孔,怯生生瞧了曹柒一眼,見曹柒沒有異議,去屋外備水了。
等黎昭沐浴更衣,坐在桌前,小宮女再次遞上溫了一遍的湯藥,“娘娘請。”
黎昭沒問小紅梅和那兩個宦官的處境,答案不言而喻。
“放那兒吧,你和迎香先出去。”
陋室隻剩下靜默相對的兩人。
曹柒上前一步,彎腰靠近黎昭的臉,“要咱家服侍娘娘喝藥嗎?”
黎昭迎視,“我不喝會怎樣?”
“不喝就不喝。”
“曹公公何時這般好說話了?”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就行,彆再殃及池魚。”曹柒意有所指,顯然是針對迎香的。
黎昭冷了麵色,不再虛與委蛇,“我提的要求,何時辦妥?”
“今夜。”
“今夜?”
“娘娘覺得早?”
黎昭笑了,深深望進曹柒的眼底,不止不覺得早,反而覺得這段時日太過漫長煎熬,“嫉妒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個人剔除出視野,眼不見,心不煩,曹公公躬行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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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漏刻的浮箭指向寅時,靜悄悄的淩霄宮中,男人緩緩起身,麵無表情地攏好衣衫。
俞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太後在旁做著說客,靠著母子血緣,有恃無恐。
“是為娘心急,想抱皇孫,又想堵住那群老臣的嘴,才出此下策。既生米煮成熟飯,陛下不如收了嫣兒為......妃,日後等嫣兒有了喜脈,再議封後的事不遲。”
中宮皇後,是要皇帝娶進宮的,斷不能以荒唐的方式草草行房,俞太後知道不合規矩,退而求其次,想為侄女討個妃的位分。
“你們青梅竹馬,締結良緣再合適不過。”
俞嫣趁熱打鐵,跪伏著上前,“嫣兒願陪在表兄身邊,長長久久。”
蕭承避開她伸來的手,看向自己兩鬢斑白的母後。
婦人壓抑多年的愁怨染白鬢角,該好好享受才是,實不該作妖。
“母後忘了,兒臣與黎昭才是青梅竹馬。”
“為娘隻記得她是黎淙的孫女。”
蕭承不置可否,起身越過跪地不起的俞嫣,沒有質問或怪罪,卻在跨出門檻的一刹,驀地抽出禦前侍衛的佩刀,擲向俞嫣。
長刀斜插在地,嗡嗡作響,閃爍冷芒。
俞嫣錯愕抬頭,從不解到震驚。
陛下是要她自儘?
俞太後大驚,才邁開步子欲要替侄女求情,卻聽年輕的帝王淡淡道:“她是替母後受罰,還有,沒有下次。”
說罷,聖駕離去,留下崩潰的姑侄。
太後後知後覺,蕭承被黎淙掌控多年,怎會再容忍其餘人來指手畫腳!
她錯了,大錯特錯。
蕭承回到寢殿,沐浴更衣,換上玄黑金絲的龍袍,站在窗前排解著體內餘熱,晨早,他照常上朝聽政,沒有異樣,直到夜裡回寢,才並攏兩指扯了扯整齊的衣襟,站在落地銅鏡前,看向小腹上被人用指甲劃出的一道血痕。
“傳黎昭來。”
珠簾外的曹順先是一愣,隨即派人去傳喚,可待小太監急匆匆折返回來時,不止帝王,連一眾宮人的臉色都變了。
冷宮陋室空無一人,黎昭和侍婢迎香不知所蹤。
子夜,大批禁軍手持火把湧入宮裡宮外各個角落,直至清晨,未尋到黎昭的藏身之處,本以為帝王會震怒、會問責,卻隻見那襲青衫站在冷宮陋室前,靜默著,不發一令。
無人揣測得出帝王在想什麼。
曹柒站在人群前排,低垂眉目,一隻手輕輕搭在另一側臂彎,回想著送黎昭出宮的情景。
女子身穿素裝,抱著一壇骨灰於風雪中回眸,笑著道了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大風卷飛雪,掛在女子卷翹的睫毛上。
可曹柒再也不想見到那女子,她當場派出殺手,卻遭遇十名刀客的伏擊。
想來,那是黎淙留給孫女最後的底牌。
她眼睜睜看著黎昭融入風雪中,消失了身影。
不甘心嗎?
並沒有。
日後,黎昭過得再好,能好到哪兒去?隱姓埋名,逃竄度日,見不得光。
青山壓頂,黎昭就趴在山腳下,看著她一步步登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好了。
這輩子成為不了陛下的枕邊人,做左膀右臂也不錯,隻要能留在他的身邊。
思及此,曹柒偷偷望著黎昭消失的方向,並不相信黎昭會真心祝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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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一輛奔馳的馬車上,黎昭抱著祖父的骨灰,望著漸漸縮小的城門,眼裡有塵埃落定的平靜。
臨出宮前,她在陋室裡留下線索,隻要蕭承踏入一步,心細如發的男子就會發現端倪。
說來諷刺,同床都能異夢的他們,卻擁有隻有彼此能夠看懂的符號暗示。
那道線索,是關於曹柒的,確切地說,是關於賀雲裳冒名頂替、鳩占鵲巢的證據,是祖父派人調查出來的。
蕭承是個眼中容不下沙子的人,賀雲裳難以收場。
黎昭放下厚厚的車簾子,抱著祖父的骨灰靠在車壁上,如同祖父陪在她的身邊。
要與過去的二十四年話彆了。
經年不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