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年難留,時易損,轉眼三年過去。
在黎昭隱姓埋名的三年裡,見證了大贇皇朝的一步步昌盛,對南邊的大箋形成碾壓之勢。
這是黎淙想要看到的結局,由蕭承完成了。
金烏西墜,漫天彩霞,黎昭一身白裙站在田園的菜地裡,偶然轉眸,見一片樹林裡,駛過晃晃悠悠的一輛馬車。
聽說是一位大員告老還鄉途經此地。
黎昭派人稍一打聽,得知是祖父生前的故友,也是祖父在朝中唯一的知己,工部尚書宓然。
當年就是這位老者,冒險給她送去消息,揭露了祖父養子黎淩宕屠殺黎氏滿門的真相。
黎昭想,該與老者碰個麵。
山水迢迢,相逢的機會少之甚少。
當黎昭獨自現身時,七旬的老者先是一愣,許久許久才認出她的身份。
一老一少在一處山坡席地而坐,蒲公英遍布茵茵綠草,經風一吹,點頭播撒,白色絲毛簇簇彌漫田園間。
宓然看向隨意坐在草地上的女子,三年不見,她看上去消瘦許多,並沒有活成故友黎淙希望的模樣。老者捋捋須,開門見山:“孩子,黎淙不希望你活在愧疚中,他的結局早在帶兵入宮的第一日就已注定。”
一個挾少年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再戰功赫赫,也無法全身而退,除非擁兵自立,取而代之,可黎淙不是那樣的人,他最大的抱負就是將大箋打得心服口服,而非窩裡鬥,隻是先帝不給他公道,不給他麾下十萬戰死沙場的將士公道,也不願與大箋對峙,以致黎淙起了逆反心理。
草地上,宓然同黎昭一同望向遠方,“世事變換無常,誰也預料不準的,就像與黎淙最不對付的陛下,在謀略上,竟與黎淙不謀而合,打得大箋潰不成軍、節節敗退,最後是那大箋太子攜使臣跪在咱們皇城外,主動提出做質子,才換取了停戰。如今,咱們大贇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昌盛富足之態,陛下美名遠揚,這也是黎淙想要看到的。”
黎昭靜靜聽著,指尖撚著一株蒲公英,沒有否認這一事實,與先帝不同,蕭承在軍事戰略上與祖父的理念極度契合,為當年戰死的十萬將士討回了公道,間接替祖父完成了夙願。
黎昭沒有詢問老者如今蕭承坐擁多少妃嬪,他們的孽緣結束了,再無瓜葛,即便沒有聽說蕭承娶親納妃,也不能說明蕭承沒有女人。一位帝王,後宮怎會空置。
宓然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化為一聲歎息,作為過來人,他覺得天子對黎昭並非無情,隻是喜歡得不夠純粹,亦或是喜歡得不多,勻給情愛的精力有限。
這樣的喜歡,對一個世故女子而言足夠了,但對黎昭這樣純粹的女子又太少了。
總之錯過就是錯過了。
人生初見,孽緣破土,任那春風依依,椏枝蓊鬱,終是鏡花水月,一觸及碎。
“其實在你帶著黎淙骨灰失蹤的那日,陛下就沒想過追究。”
黎昭點點頭,若是蕭承不打算放過她,布下天羅地網,她的安穩還要遲上個十年八載。
蕭承釋然了對祖父的恨,自然將她視作無足輕重的路人。
挺好,她自由了。
與老者作彆後,黎昭回到茅草屋,知道此生與老者再難相遇,就像此生再不會與蕭承重逢,可又像老者說的,世事變幻無常,誰又料得準呢!
但無論往昔還是前路,黎昭再不會癡心錯付去喜歡一個恨她的人。
揣著複雜的心情,她躺進被子裡,暈乎乎閉上眼,腦海裡不停回旋著往昔種種,想要摒棄,又舍不得關於祖父的那部分。
有祖父相伴的歲月,是她最富足快意的韶華。
昏昏沉沉間,耳邊傳來迎香的喚聲,聲線稍顯稚嫩,聽在黎昭耳中恍如隔世。
“小姐小姐,老爺不讓你賴在宮裡頭。”
黎昭從混沌中悠悠轉醒,入目是刺眼的明黃帷幔,她皺起秀眉,眼前天旋地轉,驀地,迎香那張小圓臉映出眼簾,白胖胖的像隻小籠包。
意識漸漸回籠,黎昭迷茫地盯著明黃帳頂,猛地坐起身,身形微微一晃。
這是燕寢......
再看迎香,十三、四的年紀,虎頭虎腦,滿是青澀,沒有半點飽經風霜的滄桑。
黎昭心弦一緊,抬手摸向自己的發髻,還是出嫁前的樣式。
她回到了從前還是在夢裡?
意識到這點,黎昭扯住迎香的衣袖,“這是哪一年?”
“啊?”迎香一頭霧水,以為小姐在裝蒜,隻為賴在宮裡頭不走,“小姐,陛下快從宮宴上回來了,咱就彆磨蹭了。”
迎香怕極了那個矜冷疏離的皇帝陛下,偏偏小姐喜歡得緊。
黎昭坐著沒動,腦子有些亂,不停梳理著,於是又問了一遍今夕何夕。
迎香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負氣回道:“延斐十一年,十一月廿一冬至。”
延斐十一年冬至,蕭承剛滿二十歲,而自己剛滿十六......黎昭站起身,轉身想要鋪平龍床,做出沒來過的假象,卻見明黃的錦衾上,一抹血紅格外顯眼。
前世的今日,是她初潮的日子,失怙失恃的她,不懂癸水是何物,以為自己得了怪病,嚇得哭起鼻子,還非要賴在蕭承的燕寢,讓他瞧見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