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兆有嚴重的自殘傾向, 這事隻有雍理知道。
十五歲那年,親眼目睹沈君兆把佩劍刺進小臂,雍理畢生難忘。他當時心疼得要死, 直問沈君兆這是做什麼, 心裡不痛快乾嘛要折騰自己身體。
沈君兆告訴他:“不小心。”
那時雍理以為他是敷衍他, 後來才發現, 是真的――不小心。
他不是有意傷自己, 而是不自覺已經這樣了。
兒時是被虐待, 沈母心情好時抽他鞭子,心情不好時更是能抽得他血肉模糊。
沈君兆也不會哭,不喊痛, 隻是安安靜靜地跪在那兒。
沈母從不讓外人瞧見, 打完了又會親自給他處理傷口――算不上多溫柔, 卻是年幼的沈君兆能夠感覺到的僅有的溫柔。
雍理知道這些時, 沈母已經離世。
沈君兆與他說這些時, 十分輕描淡寫,好像並不值一提。
雍理一邊聽一邊哭, 捧著他的胳膊親了又親,隻能重複一句話:“彆傷害自己, 無論發生什麼事, 一定不要傷害自己。”
沈君兆:“……”
雍理抬頭看他:“答應我!”
沈君兆極重承諾, 又最不願騙他, 所以微微側頭, 沉聲不語。
雍理的心涼了半截:“好了好了,不用承諾, 以後有朕在,朕定不會讓你受半點傷。”
禦駕親征前, 雍理每日都要檢查沈君兆的身體,甚至為此和沈爭鳴對抗。
誰都不可以傷害沈君兆,哪怕是他父親,哪怕是他自己。
那段時間,沈君兆也的確沒再受過傷:他日夜伴著他,便是個沒有人性的空殼,也被暖得有了人氣。
可惜沒多久,雍理便禦駕親征了。
他是為了沈君兆而去,卻也殘忍地傷害了沈君兆。
***
一品朝服下如此狼狽不堪,雍理心疼得說不出話。其實他也不能說什麼,他太清楚沈君兆骨子裡有多驕傲,這模樣暴露給任何人都是恥辱,包括他。
“你彆亂動,”雍理動作極輕地給他拉好衣袖,道,“朕給你清理一下。”
沈君兆喉嚨湧動了一下,終究是沒拒絕。
雍理已經去找傷藥,他眼裡全是淚,盯著儲物櫃的藥瓶子看了許久也看不清,可這不爭氣的眼淚偏就擦不乾淨。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隻是他一想到年幼的沈君兆,想到他受的那些委屈,想到他委屈到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委屈,就眼淚止不住。
可算是找到了止血和止痛的藥,雍理又扯了乾淨的布條。
先清洗後上藥再包紮,他動作麻利輕巧,不比太醫院的太醫差。
布條擋住了血肉翻裂的傷口,卻擋不住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雍理哪還敢說什麼,隻恨不得抽死昨日的自己――明知他這毛病,又何必去刺激他。
反倒是沈君兆麵無表情道:“與陛下無關。”
雍理心中五味雜陳,隻能胡亂應著:“朕知道。”
沈君兆眉峰蹙了蹙。
雍理怕他難堪,視線都不敢落到他胳膊上,隻努力換了話題:“明日梁銘就要入京了。”
沈君兆:“嗯。”
雍理腦子有些亂,問得也不得章法:“杜景修的人是不是也潛進來了。”
沈君兆繼續應著:“對。”
雍理複又道:“那金菩像為什麼會經了李義海的手。”
沈君兆這個受傷的人反倒頭腦清晰,條理分明:“陛下懷疑孫田和。”
雍理被他點醒,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今年的萬壽節實在非比尋常。
帝王整壽,還是意義非凡的及冠禮,再加上如今大雍政績清平,百姓安居,國運蒸蒸日上,從哪個角度看都該大辦特辦。
從百姓的角度看,這規模也著實不小:
各地總兵賀禮如雲,珍品流水般上貢,羨煞旁人;六州各族也紛紛派出使臣,由他們的聖子梁銘親自帶領入京朝賀;朝廷更是放了恩科,減免賦稅,雖說沒有大赦天下,但已經讓百姓體會到了實打實的好處。
如此和樂盛世,背地裡卻是風雲暗湧。
總兵賀禮如雲,是恭敬還是挑釁?許多珍品連首京世家都沒見過,已是一種無禮的炫耀。六州來賀更加居心叵測,且不提梁銘背地裡做了些什麼,明麵上已經大張旗鼓耀武揚威。
再說放恩科和減賦稅,雍理為了這屆恩科,把世族們又給得罪了個遍,減賦稅更是動了既得利益者,少不了又是一番折騰。
最近世族鬨得如此凶,與雍理有心推新政不無乾係。
――全國科舉,廢除蒙蔭,天下士子一視同仁,再從皇族宗室世族手裡收回封地……
這一條條落下去,百姓得益,世族卻是要傷筋動骨。
沈君兆和雍理的矛盾越發白熱化,與這些外因不無關係。
可動不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