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理自出征後, 一直小心提防。
他心中有數,自己身邊肯定有沈爭鳴的人,彆看這幫人全都畢恭畢敬的, 指不定哪個就想捅他一刀, 讓他有去無回。
一路戰戰兢兢的, 還沒到邊境, 雍理整個瘦了一圈。跟著出來的趙小泉緊張兮兮道:“陛下……您得好好吃飯啊。”老太監可不知那許多, 他隻道是小皇帝害怕戰場, 人沒到先把自己給嚇壞了。
雍理這才回神,意識到自己太過緊繃。
親征這一行怎麼也得大半年,到時候不等刺客出手, 他先把自己給折磨瘋了。
又是一兩日, 雍理終於冷靜下來。
他想明白了, 自己倒也不必太早緊張, 沈爭鳴不會讓他太早死:一來是親征為揚君威, “皇帝”早早掛了,隊伍裡這麼多瞞不住;二來是雍理不露臉, 不足服民眾,他還得努力做戲, 讓隨軍將士心服口服。
如何揚君威?
最主要的不是六州蠻族, 而是他身後的三十萬大雍兵士。
雍理能鎮得住他們, 才真正彰顯了帝王之尊。
如此一分析, 雍理可算能吃能睡, 除了偶爾想沈君兆想得買醉之外,倒也慢慢融入到將士中。
抵達邊境, 雍理已然和身邊人打成一片,他看不出誰是刺客, 索性也不看了。
總歸得先打仗,打了勝仗再堤防也不晚!
相較於沈君兆在首京的度日如年,雍理這邊過得要快一些。
倒是不是他的相思病輕,而是他這邊太過忙碌,不給他丁點兒空閒時間。
領兵、作戰、糧草、兵甲……還有當地兵防交接,安撫百姓,以及調查蠻族兵力和地形……
紙上談兵這四個字隻有親臨戰場才能切實體會。
兵書再怎麼高段,也及不上一次小規模衝突。
理論和現實的差距,猶如天塹。
整整五個月,雍理學到了極多,也受到了不少磋磨。吃得差、睡得差,還要舟車勞頓,臨時變陣。
雍理瘦了,黑了,細嫩的肌膚也沒以前那般光滑如玉了。
但是他更好看了。
身量抽高,勁瘦卻不纖薄,膚色也不是黑了,而是之前太白,現在趨向於太陽光下的健康色。
再加上那一身輕鎧,猩紅披風,手握長|槍而立,當真是少年英主,雄姿勃發!
當全線告捷,大雍部隊將六州蠻族驅逐出境那天,整座邊郡城山呼萬歲。
陛下英武!
大雍將士神勇無畏!
一聲聲萬歲蕩在雍理胸中,激起豪情萬千。
他多希望此時沈君兆與他比肩而立,多希望他也能來這邊境看漫天黃沙,多希望天下人知曉他的阿兆是何等的國士無雙!
最開懷的時候也是最放鬆警惕的時候。
初來時的神經緊繃褪下,雍理一杯慶功酒入肚,隻覺如刀絞腹……
痛。
無法想象的痛。
他眼前開始搖晃,看不清來人,隻隱約聽到趙小泉用尖細蒼老的聲音尖叫。
趙小泉被一刀刺死,老太監死不瞑目。
雍理隻覺荒謬。
原來都是沈爭鳴的人,原來這些教他行軍,教他作戰,為邊境百姓拋頭顱灑熱血的將領,全是沈爭鳴的人。
說來也是。
若非皆是心腹,又如何能成此計?
他們知道他是誰嗎?
許是知道的,諷刺的是,他們可能比沈爭鳴的自以為還要清楚。
沈爭鳴一石二鳥,算計了獨子也算計了擁護沈家的世族。
隻要沈君兆一死,大雍皇室安定。
沈君兆死了。
沈家再無繼承人,雍理不會給世家重新推出領頭人的機會。
沈君兆死了。
偏這些世族以為殺死的是雍理,洋洋得意之際才知自折羽翼。
等班師回朝,雍理好生生地出現在大朝會上。
沈爭鳴該何等的揚眉吐氣?
禦駕親征,君臨天下。
誰敢不從!
然而……
沈爭鳴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雍理待沈君兆的一顆真心,也實打實低估了雍理的膽大心細。
雍理這五個月的作為打動了這幫劊子手,他們眼看著中毒瀕亡的雍理,到底是於心不忍。
楊家那位少將軍偷偷將雍理丟在六州境內:“陛下,您若還能活下來,就彆再回中原了!”
雍理中毒已深,半個字都說不出口。楊鴻達痛聲道:“對不住了!”
扔下這話,他隻能頭也不回地走了。
雍理沒有像沈君兆的夢裡一般倒在血泊裡。
他僵著身體浸在漫漫黃沙中,沙子很熱又很冷,他中了毒的身體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熱的要把人烤化了,他不知道;冷得要把人冰封了,他亦不知道。
按理說他該死了。
這毒早已入了五臟六腑,藥石難醫。
楊鴻達此舉,也不過是給他留了個全屍。
雍理也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思緒轉得很慢,慢得像是隨時要靜止的一幅幅人物畫。
娘親……
他的母親閨名一個絮字,他總覺得外公給娘親起的名字太不祥。
絮……飄絮……
母親這一生可不就如柳絮一般孤伶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