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禾第二次開口說話,隻有一個字。
卻在陸青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竟然膽敢辱罵傅思前輩!
這可是煉虛修士,蘭慶集的掌舵人,整個永寧州的天!
傅思眉頭一皺,瞬息出手禁錮了方圓萬裡空間,要將這具神道化身擒下。
但卻隻見女子輕挑煙眉……
自壽雲山的方向劈來一絲白玉刀芒,所經之處——天地一息枯榮,紅顏瞬時白發。
微不起眼的波動並沒有太多殺傷力,甚至無法斬斷一條繩索。
可傅思卻驟然一驚,竟感受到了自身的壽元開始流逝。
“告辭!”
他沒有任何猶豫,躬身行禮之間身形消失不見。
在陸青錯愕的目光之中,萬丈劍芒垂落,整個神刀嶼在他麵前化作了火海。
弟子與長老們瘋狂的騰挪傳渡,在嘶喊與絕望中化作血霧。
化不開的血水與升騰火焰仿佛成為了一道牢牆,將所有土石瓦片連帶著骨與肉,拖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無儘東海掀起了血浪,湧動著,咆哮著。
與長生劍齊名百年的神刀嶼……沉了。
再也不見絲毫存在過的痕跡,隻有殷紅的海水滾燙而熾熱。
女子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一指點在了陸青眉心,在他耳邊傾身笑道:“陸刀神,再見。”
語調輕盈而歡脫,傳入耳中卻使得陸青感受到了徹骨冰寒。
他目眥欲裂,元嬰抱著本命靈劍衝向司禾,但卻被女子單手禁錮,肆意攪動著魂與魄,尋索著他的記憶。
冥殤州,梁卿……
隨著白皙蔥指輕輕收攏,陸青的身體轟然炸碎,散入無儘汪洋。
司禾站在海邊靜立片刻,心中默念著。
“主人儘力了……”
血潮湧過沙地,浸染了粗布麻鞋。
道信化作了年輕模樣,蹚著海水走到了女子身邊。
他輕歎道:“血衣樓主將你封印,不是沒有道理的。”
司禾美眸微眯,言語輕挑:“你能亂殺,我不能亂殺?”
道信沉默一瞬。
“可你殺人,卻是用的我菩提香火。”
女子側目凝望身邊男人,隻覺得他的光頭分外紮眼……
司禾隨手遞過那柄闊劍,誠懇道:“我欠白馬寺的,以此補償吧。”
道信:……
“幾百年前,我便見過這柄劍。”
司禾蹙眉,將天傾劍隨手拋入了汪洋:“不要拉倒。”
“我留在外麵的元神沒了,想討債去壽雲山。”
女子身影漸漸消散。
道信突兀抬頭:“前輩!”
司禾瞬間回眸,慵倦道:“你也想喊我主人?”
道信合掌行禮:“道信要回中州了,願他年能與前輩聯手共抵道劫。”
女子微微闔眸,身形化作雲煙飄散。
·
丁巳年,春。
恰逢雨水時節。
蘭慶集秘境結束,神刀嶼橫壓楚國大小宗門,陸刀神君臨天下。
楚國由來已久的刀劍之爭有了變化,但皇室卻並未傳柄移籍,長生坊依舊是散修心中的聖地。
因為在蘭慶集秘境結束的當天……天下再無神刀嶼。
至今尚未有人能夠領悟的青雲壁,伴隨著無儘屍骨沉沒在深邃汪洋之中。
……
海風撲麵而來。
其中並沒有腥臭,反倒是多了一股使人神魂舒暢的異香。
永寧州,天香,香痕海。
周曉怡怔怔站在海邊,一雙通紅的美眸使其看著分外憔悴。
她幾次拿起了父親的傳訊玉,卻又緩緩放下。
“冥殤州,梁卿,築基九層。”
“九劍聖地出身,奪舍轉修血衣,為天下行走而來。”
趙慶醒來數日,也隻說了這麼兩句話。
其餘時間便一直獨自待在清歡身邊……像是癡傻了一般。
王姝月抿著粉唇,抱膝蹲靠在礁石之下,也是連日來不言不語。
她到現在都不能理解。
夫君成為永寧血子之事,究竟與那從未有任何過節的梁卿有何乾係?
他想當天下行走,可夫君從未有過這般念想,根本就不會去與他們爭搶……
他隻是想安安穩穩的陪家人守在壽雲山。
甚至血神峰都不願長留,他們一家已經在壽雲山建好了宅院……
為何會有如此咄咄逼人之事!
夫君人在長生坊,還沒有成為血子,便有人要趕儘殺絕,隻是為了阻止他進入龍淵?
女子披頭散發,貝齒在粉唇上咬出血痕,不知道該對夫君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
水晶棺中,散落的珠玉和藥草散發奇詭異香。
顧清歡赤裸著殘軀,腰身儘處猙獰的傷痕與白骨上沾滿了靈蜜,正在緩慢蠕動著。
但她的容顏早已不複往日清麗,即便是服食過駐顏丹,但缺少了靈氣的滋養也顯露了幾分老態。
道基的崩碎撕裂了丹田,她沒有辦法再修行了。
會如同一個凡人一般老去,慘重的傷勢使得她生命如同風中殘燭,壽元不足二十年。
趙慶靠在棺外,麵色蒼白如紙:“司禾能夠延壽。”
“鳳皇樓與白玉樓,都有辦法使你重新修行。”
“清饒一具骨頭架子都能夠修行……你也能。”
顧清歡臉頰上滿是淚痕。
生著婦人的麵龐,卻如同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可……修行好累。”
她努力繃出笑意。
“主人。”
“咱們回壽雲山吧。”
“清歡還沒死,能接著陪你走下去。”
“不要再想梁卿的事了。”
“陸青已經死了。”
“咱們可以在壽雲山活很久很久。”
“等清歡有了雙腿,還能跟在你們身邊……”
趙慶雙眸無神,看著眉眼因劇痛而扭曲的婦人,心如刀絞。
這些日子,他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司禾的話語。
“主人儘力了……”
他顫抖著伸手撫平顧清歡的眉心。
笑聲中滿是苦澀。
“你這幅容貌,倒是剛好配上我的年歲。”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玉京弟子……”
“若是沒有天道殘片,我就是條狗。”
“路邊沒有人管的野狗。”
“被欺負了隻能跑,隻能躲。”
“我帶著姝月跑,帶著你們去攬仙鎮……”
“修行這麼多年,自己老婆成了這幅樣子,還是隻能跑……隻能躲……”
“那我還修它做什麼?”
顧清歡沉默不語。
耳邊傳來主人的澀笑。
“我的主人儘力了。”
“可你的主人……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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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淺》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