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被褥與泛黃的牆壁上,明滅不定的燭影狂舞。
床邊的暖爐不時發出木料崩裂的怦怦聲響,像是心跳,斷斷續續。
清歡倚在他懷中簌簌低語。
“人活一世,皆在枷鎖之下。”
“如那樵夫,以打柴為生,山便是壓在他身上的枷鎖。”
“漁夫捕魚,以水為生,河流蘆蕩便鎖住了他的一生。”
“農夫以田為生,以田為鎖……商賈以財生,以財鎖。”
“即便是那高懸古寺之中的方丈,也掙不脫佛法的枷鎖。”
“主人也有枷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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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之後的清晨,長生劍派後山的竹林還滿是朦朧霧氣。
霞光灑落大地,清甜的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
劉子敬拋出了手中裝有青龍精血的玉瓶。
“服下這一滴血,便算是入了血衣一脈。”
“自此之後,天下之大……”
“血衣所至之處,任你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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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上滁小宅。
小姨安靜的枕在他的肩頭。
“那天夜裡我和秀姑娘守在天香的畫舫之上。”
“昌水縣的花燈節人來人往,我怕姝月覺得冷,還在畫舫上放置了小爐。”
“長街上商販很多……”
“畫舫的光影映照於初融的河流中,漂浮的紙燈很美……”
“等有一天咱們回到丹霞,去昌水看花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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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慶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卻又不是前世。
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眼前淩亂的白發晃蕩,落地窗上被少女用手指畫出的小狗還很是清晰。
即便是寒冬深夜,空調依舊被自己的女友調到了16°C……
音響裡傳來輕柔舒緩的旋律,暗紫色的氛圍燈照映著司禾的卡通睡裙。
她身上很暖,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擁著……如此沉睡過去再不醒來。
“總是幻想自己有另一個身份,這是一種心理障礙,屬於精神科的幻覺症狀,具體表現為強迫觀念下的分離性遺忘。”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司禾。”
“為何此間就一定是幻境?”
“這是真實的世界啊,趙慶。”
“你認可此間的經曆和故事,那此間的一切便俱為真實。”
“這是含光劍的真意所在。”
“吾心所念之處,即為……含光。”
……
趙慶懵懂的尋索,意識在寬闊無邊的識海中遊曆著。
人死之前,會見到什麼?
他見到了姝月晾曬的靈種緩緩長大,化作了漫山遍野的桃花、青柳,就在壽雲山上。
見到清歡修行有成,手持長空槍擋在了自己身前,一雙血紅的鳳眸中滿是凶煞之意,舍生忘死直麵天傾劍。
他見到了曉怡帶上鳳冠,而後又摘下了鳳冠,說要陪自己一起去冥殤州……
見到紅檸破涕為笑,嬉鬨謾罵,而後化作了一道縹緲的魂體,在自己的命宮中飄搖飛蕩而來,問自己漂亮嗎?
“師兄,我叫苗劍。”
“師兄,苗劍要走了。”
“若真孤星照命,苗劍……不服。”
“多謝師兄賞賜!”
“趙師兄,炳豪……死了?”
“小倩活夠了,若有來世再俯身為奴侍奉師兄。”
“王姑娘,趙公子,周姑娘,此曲……《三步鬆月》。”
“秀兒見過趙道友。”
“當年我和曉怡可是在昌水等了你整整一夜~”
攬仙鎮外,王德仁顫巍巍的抬起了手中青盞,珍貴的靈酒灑落一地,他隻得痛飲滿盞清風。
一晃經年,同樣的老宅之前,少女笑容明媚,雙手奉過茶水遞給了幼時對自己關照有加的姐姐。
風雨下道路且難踏,天涯何處容安家?
是非之間奈何牽掛,含光生滅儘真假。
攬仙客蓑衣釣汀沙,清辭獨坐賞鏡花。
提壺把酒尋常人家,冷夜未央月之下。
刀劍爭鋒爾虞我詐,大漠策馬路無涯。
古道殘垣夕陽西下,素蓮清嬈骨生花。
煮酒天下不過浮誇
,紅塵不比一盞茶。
半曲陽關散儘晚霞……
這是我的含光嗎?
杏黃小舟之上,紅檸笑吟吟的貼身問詢著:“你這趟可謂收獲頗豐啊。”
“含光劍,被你取了吧?”
含光劍啊。
被我取了……
恍惚間,趙慶見到了一位神情溫和的白衣男子,他站在一株繁茂盛開的桃樹之前,對自己輕聲言語:“我在……如意仙宗等你。”
他是誰?
是柳義嗎?
如意仙宗啊……
再也不想去了。
天道殘片演化出的麵板有些虛幻。
【含光:出神入化】
……
青龍壁刻之下,姬夢盯著被清嬈禁錮的身軀,微微皺眉疑惑道:“什麼味道?”
張瑾一重新戴上了自己的鴨舌帽,邁步而來接過了小姨手中的冷茶,思索著開口:“菩提的悟道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