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司幽宗弟子繁多。
即便是分往各個郡屬縣鎮之後,留在宗門內與司幽城的弟子,也還有數百人之多。
灶坊也早已重新修建。
但早年的丁字排院,卻是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來。
丁字巷院之中,除卻宗門的膳房占了三十居院之外,另外的宅院皆是空無一人。
丁字末號院。
春風輕撫院外的老槐樹,灑下斑駁光影。
泛黃的窗欞上隱現風痕。
一片青葉隨風飄落,輕遮於西廂外的灶台之上。
司禾安靜佇立,片刻後又轉身走到門外……遙遙望了一眼壽雲山。
十多年前,趙慶便是站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她。
隻不過那時候,兩人之間相隔著血衣的封印。
司禾隻聽姝月和趙慶總是提起……在丁字末號院的生活。
但她卻從未感受過那種安寧。
她與趙慶心念交融之後,一家人很快便離開丹霞,遠赴臨安攬仙鎮隱居了……
此刻。
司禾想要與趙慶傳念言說什麼,但卻又恍然意識到,兩人的精魄已經各自回歸……
白發少女明豔的眸光漸漸暗淡,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但很快的,她又重新提振精神。
體悟離開壽雲山之後的快意……
比如,施展傳渡手段,將四個小賤人直接從山上薅下來!
浩瀚的修為與元神同震,四道千嬌百媚的身影,瞬息出現在了小院之中。
清歡鳳眸微顫,與小姨對視之間,溫婉容顏上漸漸顯露些許笑意。
“你在這邊住過嗎?”司禾望向檸妹輕鬆笑言,顯然是明知故問。
紅檸水眸蕩起漣漪,卻依舊不見以往那副嬉鬨歡脫的姿態。
她輕緩低語:“不曾。”
“隻怕會顯得有些擁擠。”
姝月心思一動,當即勉強笑道:“還很是寬敞啊。”
她和清歡都曾在這個家裡居住過,小姨雖然沒有與她們同眠,但對這裡也很是熟悉。
司禾水漣漣的眸光間,滿是期待與歡欣雀躍。
她輕鬆笑問:“以後我住哪裡?”
見此情形,小姨隻覺得神魂都狠狠一顫,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
她自然也舍不得司禾離去。
隻要司禾還在這裡,趙慶那邊也不會有任何意外……可能很快便會回來。
但這對司禾來說,無異於是放棄了逃離的機會,任由血衣樓將她重新封印……繼續以往的煎熬與枯寂。
白發少女抬眸輕笑看了小姨一眼,像是也能夠感受到她的心念一般。
她轉而又對姝月輕鬆嬉笑道:“怎麼,沒我住的地方了?”
姝月怔了一瞬,旋即輕柔低語:“東廂原本是臥房,但咱們湊在一起的話太過擁擠。”
“若真的住在這邊,隻能將地宮當做臥房了。”
小姨美眸輕抬,望向自己曾居住過的靜室,同樣露出了幾分笑意:“我還回我的靜室吧。”
“那我就要另一間耳房!”
紅檸終於輕快出聲,她和曉怡一起,分占了正廳兩側的小室。
姝月與清歡對望一眼,也有清脆笑語傳出:“清歡肯定要守在地宮的,那裡還有她的丹台。”
“我也陪著夫君,還剩下東廂西廂和廳堂三間大室,任你挑選。”
司禾輕緩踱步,明豔眸光掃過灶台與枯井,輕輕撇嘴幽怨道:“那我就委屈委屈,也住在地宮好了。”
“廳堂可以留作家裡修行的房間。”
她繼而隨手撫過殘舊的窗欞,輕巧提議:“門窗都該換新的了,再回家裡挑些桌櫃?”
……
很快的,她們五人又開始了新的忙碌。
將山下原本陳舊的小家,重新收拾規整一番。
似乎對於司禾來說,隻要是不在壽雲山上,她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即便山下的小家,距離原本的封印……
僅有幾丈之遠。
小姨和檸兒取了很多陣盤,聯手繪測調整著家裡的修行陣法。
姝月和清歡則是整理床櫃和家具,也嘗試著恢複昔年的些許陳置。
雖然再怎麼打理,小破院也比不過山頂那奢華無比的九層高閣,桃柳深苑。
但這裡,卻不再是封印司禾的壽雲山。
司禾興致頗高。
趁著大家忙碌的時候,她也在附近走走逛逛。
偶爾身形閃逝,一步邁出便到了丹霞城中。
昌水嘩嘩流淌,女子獨立輕舟之上遙望山河。
時而以元神淺縱稍遊,便能覽遍千裡之外九華的百媚群山。
遙遠鬆山的臨安縣,又是一年春風正好。
瀾江洶湧直入東海,東海之畔的青崖鎮,早
已成了一座新的散修商坊。
漫天黃沙席卷漠北大地,一座座抵禦風沙的靈陣,也已初見雛形。
有時元神稍稍遠渡,便已到了七夏國的深山邪穀之中。
區區楚國……對於一個化神修士來說,終究還是太小了。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映照山河。
司禾茫然遊逛。
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司幽城中。
獨立於玄機閣的閣台之上。
憑欄遠觀,能夠一眼望儘偌大的司幽之城。
元神飛渡,也可將楚國九萬裡山河儘收心間。
這是她以往從未體會過的自在。
但這位風華絕代的白發仙子,慵豔美眸間卻漸漸顯露幾分落寞。
總覺得比以往少了些什麼。
若是此刻能感受到趙慶的心念,就更好了。
司禾思緒飄蕩,又念起了那些雜亂煩心之事。
如果能跟趙慶心念時刻相倚,還不會被人順著神魂氣息找到的話——
那她獨自一人遙赴荒夷舊地,踏著汪洋與歲月逃亡……似乎也是值得期待的興事。
但可惜的是,她現在連小奴的心念都感知不到了。
也不知青影會跟他說什麼?
女子輕緩踱步,元神縱遊暮色長空,所能見到的也唯有群山與春景。
至於心神之中,那早已習慣的輕鬆言笑……
情知已被山遮斷。
頻倚闌乾……不自由。
·
無月之海。
洶湧而冰涼的海水肆虐翻騰。
汪洋深邃而磅礴無儘。
夜空中唯有一道晦暗的血星照映,將天地映的分外淒冷。
似乎淵海之中孕育著什麼可怖的東西,隨時都會引動天地傾覆,堙滅整個世界。
以往趙慶不知。
但如今,他卻已經清楚的知道。
這深海之下……有一條青龍!
“此地遙飛九十州之外,乃是天地寂滅前的一處福地,如今僅歸咱們血衣所屬。”
男子身著素衣,望向趙慶溫和笑著解釋道。
天地寂滅前的一處福地?
趙慶不疑有他,隻看頭頂的血星,便能清楚地知道……這裡算是血衣的自留地。
他原本還以為,師兄師姐會帶自己去離國,看一看那萬象門的製符小妹。
但不曾想,他卻又回到了這不久前……腥風血雨的龍淵之中。
“多謝師兄解惑。”
他望了一眼低頭沉默的張瑾一,而後對男子恭敬施禮。
雖然血衣封印了司禾。
但對於這位溫和的師兄,他還是有幾分好感的。
畢竟人又不是他封印的,而且聽師兄師姐和小九言說,這位三師兄是難得一見的好脾氣,平時一直都在默默閉關。
趙慶此前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他這輩子所識的第一位合道大能,竟然是自己的師兄……
“嗯。”
男子含笑點頭,而後又道:“龍淵實則是一處秘境,你如今身負行走權柄,可輕易感知秘境所在,自行遊逛便是。”
趙慶認真聽著,默默點頭。
他心說都這個節骨眼了,自己還遊逛個屁啊。
“既如此,那師弟便先去見樓主?”趙慶輕聲提議,告彆兩位師兄師姐。
“去。”
女子清冷的嗓音傳出,使得趙慶心神微動,明顯的感覺到張師姐有點不對勁了。
可能是因為有三師兄在旁邊的緣故?
趙慶暫時壓下心中疑惑,一步跨出墜入深邃汪洋之中。
如今的他已是輕車熟路。
龍淵嘛!
也就是試煉之時的龍境。
秘境的入口就在極西的海穀之中。
趙慶一邊尋覓龍淵,一邊思索著司禾的事宜。
也不知她現在有沒有跑……按照簡氏的那道海圖繪錄,斷浪州之外的天地可大了去了。
至於姝月和清歡,趙慶倒是沒有絲毫擔心。
血衣的人都已經找上自己了,那司禾短時間內應該沒有任何麻煩,而且還有小姨和檸妹陪在一旁。
她們五個人彆說回家了,即便是去中州隨意遊曆,亦或是跑去參加什麼試煉,也都是穩穩的安全。
趙慶一路禦水,很快便趕到了曾經的幽邃海穀之中。
與之前不同的是。
他能輕而易舉的感知到,在這遙遠的淵海深處,有一座神異縹緲的宮殿沉浮。
顯而易見,那便是血衣樓主的行宮無疑。
古老蒼涼的氣息撲麵而來,即便是未曾再見那雙猩紅血瞳。
他如今也能憑借行走氣運的牽引……踏入那玄妙的宮殿之中。
趙慶屏息靜氣。
稍稍沉靜幾息之後。
一步邁出,闖入了血衣樓主的行宮。
天地變幻,淵海無聲。
趙慶雙眸微凝,再一次見到了……那威嚴而浩渺的青龍真軀!
其依舊雙眸輕闔,沉浮在這冰冷的秘境深處。
張揚的雙角宛若世間最完美的寶具,細膩有序黝青鱗片熠熠生輝……
趙慶探出神識尋覓一二,並未察覺到有任何異常。
至於記憶中那位身形瘦弱的青影,更是沒有絲毫存在的痕跡。
驀然之間,趙慶心神狠狠地一沉。
一個荒謬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
自己要見的樓主,不能是直接麵對這條龍吧!?
擦!
趙慶心神悸動片刻,但很快的又放鬆了下來。
來都來了,能怎麼辦呢?
他凝望眼前……這橫亙淵海的數千丈神異龍軀,一時竟覺得有些夢幻。
並非是再次見到真龍的夢幻。
而是——
他剛剛才去過妖庭的龍屬宮闕。
那邊有很多龍的虛影,但早已死在了數萬年前……
如今再見到一條活著的龍,難免有些唏噓感歎。
妖庭殘留的力量,都能夠打開九耀天封印……也不知舊時的妖庭,和如今的血衣樓相比,哪個更強?
“你來了。”
先是一聲輕緩的低語傳出。
那浩瀚龍軀之上,開始有磅礴道蘊流轉不定,轉瞬間化作了一位豐姿綽約的女子。
並非是道蘊化作了女子。
而是……龍化作了女子!
女子如瀑青絲隨意披散,身著簡樸素袍,白生生的纖柔玉手持握著妝鏡,仿佛是剛剛還在家中沐浴的女仙。
見此情形,趙慶心裡咯噔一聲。
龍是活的……這個他知道。
但特麼的,青影竟然有兩具身體!
這一個女人,雖說依稀間能窺見那孱弱師妹的眉眼,但氣質風度卻全然不同!
給他的感覺……
仿佛是一位,不理世事的無上真仙。
又像是一位早已疲倦的……傾世女帝!
趙慶沒由來的便生出這種感覺,畢竟小姨在家中書房之時,偶爾也會顯露幾分這般清冷而閒適的氣質。
“弟子趙慶,見過樓主!”
趙慶收斂心思,當即低頭恭敬見禮。
“師兄何必多禮?”
女子隨意對鏡審視自己的容顏。
輕盈揮手間,便有宮闕仙影墜入此間,瞬息凝實化作了真正的仙閣神殿!
趙慶凝望著眼前的桌案上的茶盞,心裡叫苦不迭。
雖然他總說青影是他師妹。
但這個時候哪兒能當真啊?
這不全完了嗎!?
他當即皺眉低語:“弟子不懂。”
“嗯?”
女子隨手放下了妝鏡,而後愜意倚坐在趙慶麵前的木椅之上,拿起了茶盞輕飲細品。
“師兄怎麼如此見外,青影還給你送過粥,不記得了?”
“清歡師姐怎麼沒來?”
趙慶:……
眼看這般情形,他旋即也就不裝了。
“清歡修行恰至關鍵,故而未能前來。”
青影緩緩頷首,隨手提壺又到了一杯熱茶,放在眼前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