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承離開了。
那位曜華闕主來去無蹤,仿佛隻是入夢閒遊,見了見天香的新行走,見了見妖庭的征天君。
但同樣也撥動了命運的輪盤,揭開了塵封壽雲山三百餘年的陰雲。
在常人看來難以掙紮更改的結局,於星闕之主來說也不過是隨手為之。
隨手便釋放了山海乘黃,隨手為星闕添了一位至尊,隨手在這天地間撒下一寸新的星火……
正如他先前的言語。
道劫之下,玉京星闕孱弱不堪,浮世生靈飛升無望。
既然都是夢中客,行事便也無需卑躬不必拘謹,司禾日後如何抉擇都好,隻希望有人……能從這場幻夢中蘇醒。
壽雲山下。
陸牛縣鄉野。
淩冽寒風裹挾著飛雪飄揚,官道之上不見車馬,整個世界淡漠而冷清。
白發少女美眸出神,輕抿櫻唇緩緩踱步……低頭看著自己在雪中留下的腳印。
這陸牛縣……她看著也有三百三十多年了。
樵夫的子孫考取功名,浣溪的少女成了老嫗。
朝廷皇權更替間,這縣太爺換了一茬又一茬,還有一位資質尚可,入朝成了將軍。
她看著散修在這鄉野間隱居,看著富商在那酒樓中議事,亦或是劫道響馬,江湖風塵。
九十年前,程嶽還未到壽雲山的開宗,這周圍有三個縣,如今的丹霞城……曾經也是一片鄉野。
但她過去的三百年,卻從來不曾到這些地方走走……她隻能在山上望著。
也就是去年冬天,趙慶為她爭得了機會,可以在楚國自行看看了……
但轉眼間,卻又發生了變故。
司禾滿目寂寥,隻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她自由了。
那壽雲山,還算是家嗎?
她不用守在山上等人回家了。
饒是她封在這裡數百年,對這壽雲山滿心厭惡,但如今……卻又生出幾分留戀。
也不知是留戀山上的草木,還是貪慕山上曾經的故事。
便如她離開山海,心中又念著山海一般。
有件事任何人都沒有提起過,但卻已然是不爭的事實。
在過去的寂寥歲月中……她一直都是壽雲山神。
王姝月,便是這山下的村民。
她看的清清楚楚,姝月的父母,乃至祖輩,都是在她的目光中從嬰幼而起。
昔年丹霞長老錢洪為,七十年前不過是丹霞的一個弟子,如今在離國……也是萬象宗的元嬰掌門了。
四十年前,趙慶入丹霞求道,還是個風華而又青澀的少年人。
而如今,卻已是玉京星闕的一位行走。
乃至俞胭和程嶽,當年還都是初入金丹境,也就與眼下趙慶紅檸的修為沒差。
但匆匆歲月一晃而逝,程不疑都已離開楚國遊曆遠行了。
這些年,她同樣也在山上修行。
雖說修的是仙道,但目光所至……實則是一位神君。
她看著一道又一道身影歸來,也目送一位又一位子民遠去,與塵封記憶中那些化作黃土的故事,並無太多區彆。
三百年……也不短了。
“神明不語,凡塵溺事。”
“心流永如天上月,皎皎千古不染塵。”
女子滿目新奇的打量著司禾,輕笑開口的同時,也像是在揣測著司禾的心緒。
——天香最是擅長這些,更不用說這位天香小樓主。
那三位神秘莫測的前輩離開了,但子君卻留了下來,言笑與司禾師妹同行逛逛。
司禾恍然失笑,側目望向女子,竟覺得子君這般性情,身上也有幾分紅檸的影子……但卻相隔了六千年。
“皎皎千古不染塵……若是萬古呢?”
聽聞司禾的輕語,女子自在遙望飛雪,隨口笑道:“我才活了多久?不清楚。”
“三四個萬載,便已抵到了玉京初開,六七個萬載,就已與承尊同壽同行。”
“我不過就一天香修士,被那瘋子強搶了身體……”
瘋子。
司禾輕笑無言,但心裡對這家人卻是尤為感激,這便是自己的恩人了。
能夠將她放出來的,除卻血衣樓主,這世間再沒有幾個人。
更不用說……放出來之後還不會再被抓。
“前輩為何要放我自由?回了山海怎麼尋找天道殘片?”司禾輕語問詢。
但子君的笑語確實讓她有些無言。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反正你要為玉京做事,有區彆嗎?”
“天道殘片倒是好尋,硬碰!”
司禾:……
眼看她神情古怪,女子又笑:“依我看就是這般,夫君最要麵子,見了後輩總得掏點什麼……”
她元神顫動,借法傳心又打趣道:“青也是他的後輩,據姐姐說青的脾氣不好,但對夫君極少忤逆。”
司禾:???
活化石?
她也不由好奇輕笑:“你沒見過血衣樓主嗎?”
“嗯。”
“青君很偏執,幾乎不會露麵,終年自封帝宮深處……龍淵就是妖庭的帝宮。”
子君輕語落下,繼而滿目狐疑的審視司禾,錯愕道:“你真當我是天香樓主啊?”
“我就一小妾~”
白發少女含笑點頭,但也不免生出好奇:“你平日裡就在畫中秘境?”
“哪有?”
子君悻悻搖頭,隨口吐槽著:“他和姐姐要睡覺的,這次是被你身上的生機驚醒,我向來都在中州懶散著,偶爾跟幾位道友出行他界。”
要睡覺?
司禾心中了然,自知那不是尋常的入眠,如果不是假死延壽的話,恐怕是已經厭世了。
活了七萬年……
“這是長生的代價,像我這般後輩,都還時不時迷茫恍惚,三位前輩未曾入魔,便已是人間真仙。”
“真仙?”
子君含笑念叨,滿是玩味的透露著:“他們三個都是合道。”
司禾聞言心中一滯,但卻也並未有任何意外。
合道之上是什麼境界?
她心中明悟,幽幽自語道:“承尊口中的仙神斷路,說的便是這些吧?”
“倒也不是。”
女子攏了攏紗袖,轉而言述起另外的真相……關乎仙道九境的來源。
也就是她這個天香小樓主明白真相,換了世間任何一人都不敢質疑仙道由來。
“天地悠悠十萬載,修士走到金丹之境,便已超脫了山河束縛。”
“若是修至化神境界,已然能夠睥睨數千年歲月,無疑是立於仙道絕巔……便如你現在的修為。”
司禾凝眸頷首,認真體悟著子君的解釋……至少她在壽雲山修行至今,走到化神還挺輕鬆的。
女子無奈自嘲道:“化神之後的煉虛,就已經是修為的極境了,若無天道加持,再無法更進一步。”
“故而……合道是一種狀態,本質還是煉虛修士。”
司禾:???
那我在山海的時候,就已經快觸及大道了,豈不是要滿級了?
不過很顯然,話雖如此,合道之間亦有差距,至少玉京樓主能打她一百個。
她輕語笑問道:“那如今的玉京星闕之主……?”
“當然是煉虛!”
子君嬉笑開口,不知怎麼的,把那些無上大能的修為越貶越低,隻恨不得說他們都是練氣散修。
她笑語過後柔聲解釋:“煉虛為極境,若身合大道便能更進一步,稱作合道。”
“而像是夫君姐姐那些人,以匡扶天地為己任,攜浮塵生靈渡過道劫,便自詡渡劫之修。”
司禾:……
好嘛,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煉虛之後就已經是斷路,僅有極少數人有機會身合大道,合道是一種玄妙狀態……而渡劫,其實是一個群體。
司禾玩味笑語道:“那菩提道信為劫難謀慮,豈不是渡劫之修?”
“這麼說,倒也對。”
女子瑩瑩頷首,瓊鼻輕皺:“這也是聽夫君平時的閒話罷了,若這麼說我也是渡劫,但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
飛雪稍滯,官道之上漸漸多了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