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門嶼。
無儘汪洋之間,微不足道的一處小島。
亦是塵刹海最外圍的第一道門戶。
當日暮西沉。
整個島嶼被赤紅的餘暉籠罩,夕陽將海麵染成了一片橘紅。
冰寒淒冷的海風中撲麵,裹挾著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天門嶼北側的高聳懸崖,深處的嶼穀枯林,折入海中的荒灘……都仿若一副沉寂在永恒時間中的畫卷。
昏黃,寂寥,寧靜中帶著難以言明的割裂。
趙慶四人隨意漫步,行於天門嶼的坊市之間。
血亂過後,坊中留下的唯有殘肢屍身,與殿閣傾毀的痕跡。
——這是他的疆土。
島上的生靈予取予奪。
趙慶忽略了隨處可見的血痕,目光中顯露幾分新奇與滿意。
……當上土皇帝的第一天,感覺還不錯。
隻不過,這修坊中太安靜了些,一點都不熱鬨,根本見不到什麼修士了。
“跑了太多人,島上各處大致還剩下二十餘築基。”
“召集他們過來見見?”
秦楚欣與方瓔並肩而行,跟在趙慶清歡身後,神識隨意掃過,如此輕聲低語。
他們先前出手,天門嶼便已經跑了不少修士。
而後又有血亂爭搶發生,死的死跑的跑,這邊基本不剩下三成了。
化外便是這般。
跑了的人,基本不會再回來。
而剩下的,顯然是在等待更多的機會與資源。
趙慶此刻輕笑搖頭,帶清歡登臨某處高聳石閣之巔:“不用見了,沒必要。”
依這邊的規矩。
島上每位築基停留修行,需要繳納足夠的資源,島主便會予以庇護。
當然,這個庇護很是模棱兩可。
簡單說,就是保護費。
大佬到底會不會保護,全看心情。
但是不交保護費,大佬的心情肯定不好。
直到此刻,方瓔都還覺得很是匪夷所思,美眸微凝輕語歎道:“這些島嶼若置入玉京,在偏遠州屬,總也是不小的勢力了。”
“可竟然……很多人都不知道玉京的存在。”
趙慶微微挑眉。
的確如此。
這邊的金丹元嬰能被他隨便忽悠的團團轉,就可見其中的認知匱乏。
他輕笑解釋道:“一來,畢竟沒有傳訊手段,消息太過閉塞。”
“二來,玉京的修士,不會說自己出自玉京,也不會分享玉京之內的境況。”
就像是被他打死的那位天門之主。
臨死前才自曝身份,言說其是瓊海州血衣駐守。
方瓔畢竟出自中州氏族,即便修行歲月不短,卻隻是在各種試煉中走出的。
此刻狐疑輕笑著:“若是能收攏整個塵刹海,這些力量絲毫不弱於楚國……”
趙慶聞言神情古怪,無奈搖了搖頭。
化外就是化外,玉京就是玉京,化外的修士很難歸入玉京。
這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並沒有解釋太多,畢竟方瓔是前輩,多看兩天就能發現其中的不同。
而是攬著清歡,回望秦楚欣閒話問詢:“楚欣覺得,這天門嶼真正能擁有的資源,與北漠寒冰穀相比如何?”
秦楚欣道髻輕挽,或許是此前全力出手的緣故,此刻顯得出塵而又顯得有些清靜。
美眸隨意掃過這佇立於汪洋之間的荒島,淺笑輕語道:“強於寒冰穀,十倍有餘。”
十倍!?
方瓔眼底閃過意外,轉瞬便又會意無聲,保持著沉默。
“階級固化,是衝不破的束縛。”
“但是化外,沒有這些束縛,當然也沒有安定。”
趙慶輕聲自語,很能理解張瑾一之前跟他聊的閒話。
即便是秦楚欣的寒冰穀乾元宮,也不過擁有數郡之地,宗門資源靈礦分配,都依蘭慶集所定。
而他們腳下的這座天門嶼,雖說看上去差了寒冰穀太多太多。
但……遊戲規則完全不一樣。
隻要有實力,膽子肥,乾特娘的就是了。
亂世出梟雄,真正的強者更適合在化外,玉京天地有他們打不穿的壁壘。
就像某位血衣第五行走,就是從化外一路打穿,殺入玉京天地,而又歸於化外的強者。
當然,她有掛。
……
不知不覺間,夜幕傾覆而下。
一輪明月映照汪洋,整個世界綺麗而夢幻,卻不見了那十七顆耀眼晨星。
趙慶四人緩行荒灘之上,冰冷的海水在耳邊嘩嘩作響。
顧清歡依舊打扮的很英氣,綰著高挑的靈蛇髻,一身勁裝曼妙而又緊致。
偶爾趙慶的一個動作。
清歡便會了然含笑,摘去發簪青絲披散,跟隨主人在荒灘枯林間肆意縱情雲雨。
雲雨過後便又拾掇乾淨,重新打理一個靈蛇髻跟隨。
這荒涼而混亂的化外,竟使得她有些莫名的迷戀滿足。
似乎整個世界都不重要了,即便血亂不休,即便汪洋怒浪,似也隻有她和主人的靜謐相處。
“喝點兒。”
趙慶隨口輕笑,揮手間赤練閃爍,點燃了十數裡的整片枯林。
他仿若也能夠感受到,這嘈雜混亂天地間,那極為特殊的一種靜謐美感。
因為那些混亂……與他們沒有絲毫乾係。
這很難得。
即便抬眸便能見到,汪洋之上繚亂的術法搏命,血亂中殘肢墜入汪洋。
身前卻也是炙熱的篝火,甘冽的好酒,溫柔的美人。
這一切的一切。
二十年前的他,全然感受不到。
方瓔跟隨三人,愜意躺在了荒灘上,安靜望著趙慶取出的酒壇,美眸中顯露幾分新奇,似乎也在體悟著與以往不同的世界。
此刻神識輕掃,美眸稍抬:“金丹,兩位。”
一道飛舟劃破陰雲,於無儘夜幕之間呼嘯而過。
不知何人,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也無所謂。
天門嶼上,熊熊火光愈演愈烈,瘋狂的在枯林之間蔓延,像是一場盛大的煙火。
或許明早,這過百裡的島嶼,便隻剩下慘淡的焦黑底色。
但不重要。
畢竟這個世界,本身就荒涼而蒼茫。
不被人記起,不被人留意。
雖有過往者來去匆匆,心中也看不到滄海浮嶼上的一場山火。
“奴兒陪主人入海?”
顧清歡仰首痛飲,渾濁的酒湯沿著下頜墜入衣襟,極為少見的邀請主人相處。
絕美側顏被火光映的通紅,像是羞色。
趙慶便會輕笑逗弄:“求爹爹。”
女子便嬌媚吐息,絳唇噴出酒氣囈語:“爹爹,歡兒想陪你一起入海。”
“不行,不帶你。”趙慶又道。
閒適笑語融於烈火中,被寒風推向汪洋。
清歡鳳眸撲閃,笑吟吟望了楚欣一眼,柔聲頑劣道:“爹爹帶楚欣逛逛,歡兒有方瓔師姐守著。”
???
趙慶詫異笑望懷中美人兒,輕笑望向秦楚欣搖了搖頭。
出塵清靜的道髻女子,便莞爾含笑點動螓首。
任誰都沒有在意清歡的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