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記得母親得知心愛的一盆牡丹不能帶走的時候，滿臉錯愕，她無法理解，不斷反複詢問，“不就是一盆花嗎？那是我的花，我為什麼不能帶走？”
他沒有心情安慰母親。
他需要冷靜、他需要理智，因為他現在就是家長了。
一切都來得太匆忙，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整理行李，隻來得及把證件以及父親偷偷藏在加濕器裡的一點點應急私房錢帶走，然後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地被掃地出門。
匆匆忙忙前往親戚家避難，卻遭遇一扇扇緊閉的大門，他和母親走了一整個下午也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
他在舅舅家門口跪了兩個小時，但舅舅也沒有出現，舅母小心翼翼地從陽台裡探出頭來，丟了一張紙條下來。
紙條是空白的，裡麵有五百元現金。
看著那張空白的紙條，腦海裡亂糟糟地什麼想法也沒有，明明需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地如同小山一般，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入手。
在那一刻，他開始懷念以前的那些煩惱。
眼眶微微一熱，卻意識到母親就在旁邊，匆匆忙忙地擦拭而去，重新挺直腰杆，他需要堅強起來。
他怨恨父親嗎？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始終拒絕相信發生的事情。
記憶裡的父親始終是偉岸高大的，儘管嚴厲卻也不失慈愛，他總是用專注而期許的目光注視自己。
那樣的父親怎麼可能那樣銷聲匿跡然後把毫無防備的他
們丟到槍林彈雨之下，並且再也沒有音訊。
徹夜難眠的時候，他想過無數可能，並且為父親想過無數借口，甚至想象過最糟糕最可怕的那個可能，但沒有答案，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沒有時間傷心也沒有時間慌亂，前方的急風驟雨還在等待著，他就那樣赤手空拳地被丟入一場戰爭裡，他的困惑他的恐懼他的迷茫全部都不被允許，一夜之間遁入巨大的虛無裡，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眼前——
專注今天，不要也不能思考明天，更不要說後天了。
一步，一個腳印。
十七歲的他，那是真實的。
二十五歲的他，那也是真實的。
但重點在於，十七歲也好、二十五歲也罷，一切早就已經封鎖在記憶深處，拒絕回首，也不敢回首。
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他必須牢牢抓住今天，回憶的力量著實太過強大也太過洶湧，輕而易舉就能夠擊潰他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建立起來的堅強。
那些鮮活明亮的、那些暗無天日的記憶全部都是一樣。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才終於看懂“千與千尋”的結局，為什麼小白龍告訴千尋走出去時不要回頭。
因為一旦回頭，“過去”的力量就會徹底擊潰他們，然後再也無法繼續前進。
但今天，他終究還是回頭了。
他，需要回頭，他相信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到能夠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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