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沒有立刻聽他的,隻是看向了王安。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有罪!”
王安看到陳矩的眼神,心中掠過絕望。再看了一眼朱常洛,目中閃動決絕和祈求之意後就說出了這話,而後起身奔著正殿基台的尖角撞去。
朱常洛卻快步過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是我伴讀,本無罪過,更加有功!我要護你,你不許自戕!”
驚變突起,朱常洛是十九歲的身體和反應,見到陳矩那舉動就知道不妙。
現在,已近中年的王安被朱常洛拽著,隻聽皇長子殿下聲如洪鐘地說道:“陳公公難道還不明白?以我如今脾性,難道讓他自戕回去複了旨,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見到了這一出,陳矩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他長歎一聲:“殿下,何必如此?”
“我說了,你不許自戕!”朱常洛先再次對王安提出要求,而後才凝視著陳矩:“昔年若非皇祖母,父皇都不願認我這兒子。既如此,安敢為父皇添煩憂?我就在此處,跪等父皇降罪貶為庶民,也落個逍遙自在!”
離皇位最近的皇長子自請貶為庶民,但陳矩隻留心著那皇祖母三個字,確認著朱常洛眼裡的信息。
你到底想乾什麼?
今天這番舉動,足以讓天子震怒,真給你安上一個抗旨不遵、狂悖不孝的罪名!
這個性質,陳矩也同樣這麼判斷。
要像皇長子殿下暗示的那樣,讓皇帝暴怒,讓李太後出馬,事情如何走向就難以預料了。
折騰什麼啊,該是伱的,遲早是你的。
朱常洛看王安絕了死念,隻在那裡痛哭磕頭,這才鬆開了手。
他向陳矩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為難公公之意。便是父皇當麵,我也會這麼說這麼做,公公又為之奈何?父皇該知道,這就是他兒子,不是誰教唆的。國本一事早些有個定論,難道不是兒子忠孝之舉?難道不是於國有益?”
一貫怯懦的朱常洛像釘子一般麵北跪了下去,背對著陳矩。
局麵僵在了這,陳矩看了看朱常洛的背影,最後也隻能說道:“你們先侯在這。殿下大病初愈,不能再淋了雨!”
他確實不一樣了,和自己過去了解的很不一樣。
麵對明顯鐵了心的皇長子,陳矩隻能想辦法不讓情況變得更糟。
萬一底下人不會說話怎麼辦?
尋了一下,皇帝正在宮後苑那邊飲酒聽曲。
到了地方,又是萬春亭。
陪伴一旁的,自然是鄭貴妃。
陳矩也隻是先跪在了一旁,不攪朱翊鈞雅興。
已經下起了雨,但好像更增皇帝的雅興。
他沒開口,朱翊鈞瞥了他一眼,見他跪得老實,也以為他隻是回來複旨的。
於是就讓陳矩那麼跪著,也算懲戒。
朱翊鈞繼續喝著酒,微微搖晃著腦袋,微雨中的伶人身段和曲調也似乎更婉轉。
在美酒的作用下,牙疼也緩解了不少。
今日宮中太監宮女戰戰兢兢,司禮監在行動,他們也都知道了皇帝要整肅一下內宮的意誌。
陳矩這個大璫一動不動地跪在一旁,更顯皇帝的說一不二。
陣陣悶雷過後,小雨變大。
清明穀雨已過,快到夏日了。
眼瞅今年雨水似乎不錯,朱翊鈞的感覺更好了一些:今年至少不會又是什麼大旱,要不然各地奏疏會鬨得心裡煩。
再看了一眼陳矩,見他鬢角和衣袂漸濕,朱翊鈞又有些不忍起來。
畢竟是兢兢業業辦了這麼多年差的老奴婢。
朱翊鈞抬手揮了揮,“雨大了,都下去歇著吧。”
樂班和伶人都止住了,口頌陛下仁善聖君退下。
朱翊鈞心裡愈發快慰,實情如此。
播州之亂將平。二十八年來,先有新政富國文治之功,又有數大征震懾內外之武功,他更不像爺爺那般激得宮人謀逆弑君,當然是仁善聖君。
看著陳矩,朱翊鈞先漫不經心地開了口:“聽說馬堂扣了一個西洋夷人要進獻給朕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