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想了想,隨後說道:“陛下,給馬堂一萬個膽子,他豈敢扣下外藩夷人進獻給陛下的禮物?實情是這樣的……”
去年冬,利瑪竇就已經到過京城。
那時候的事與馬堂也沒什麼關係,而是王弘誨作為幫助利瑪竇入京的人,介紹了一個相識太監幫利瑪竇聯係皇帝。
那太監對那些禮物卻興趣不大,反而想向這西洋夷人學什麼點金術。
而後則是王弘誨上了一道疏,那太監知道皇帝震怒,就不敢說話了。
利瑪竇回去時,倒是確實因為運河結冰而困在了山東臨清。
那裡,有著天下聞名的臨清鈔關。而馬堂這個天津稅監,就是在那裡為朱翊鈞斂財。
開春後,利瑪竇隻帶了兩人回南京,眼下他那些禮物確實仍舊在臨清。
“王弘誨?”
朱翊鈞的心裡不爽起來,
看了看身旁的鄭夢境,隻見她一臉疑惑,毫不知情的模樣。
“正是。”陳矩立刻在雨中磕了磕頭,“如今一看,那奴婢也是不守規矩,私自結交外臣,奴婢回去後立著拿辦。”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儘管陳矩立刻這麼給出了處置意見,朱翊鈞的怒火還是被這個名字重新勾了起來,想起王弘誨上的那道疏。
這麼多年,不知多少重臣、小官罵過朱翊鈞了。
當年那道《酒色財氣疏》,朱翊鈞生生忍到臘月過完,正月初一才把申時行等人喊來叫屈。
而王弘誨這個南京禮部尚書去年底不辭勞苦跑來京城,說是親自跑來請辭,更主要的目的倒是為了遞他那道疏。
因病請辭還折騰什麼?有病還要以身疾喻朝政?
王弘誨有相熟太監,勾通內外,助外藩夷人獻禮媚上,又充什麼忠君為國的良臣?
什麼“天府有如山之積而海內嗷嗷思亂”,什麼“臣雖不知醫,而所言者皆醫國醫民,苦口良藥,願陛下常試之”!
天下之病就是這些目無皇尊、嚴於律天子而寬於律己身的臣工!
“那就打殺了!”朱翊鈞寒聲斷了生死,而後再問,“王安那廝呢?差使辦完了?”
陳矩心中叫苦,哪知道皇帝突然又會提起那個西洋夷人,順帶因為王弘誨怒火高熾?
即便他立刻表示回去就拿辦那個王弘誨熟識的太監,皇帝顯然已經不是心情不錯的狀態了。
箭在弦上,陳矩咬了咬牙,也隻能再磕頭:“奴婢無能。皇長子以身回護,奴婢不敢造次,還請陛下定奪……”
朱翊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後陡然暴怒,提起酒壺就砸向陳矩那邊:“反了天了!你怎麼辦的差?”
陳矩不躲不閃,但朱翊鈞的準頭也很差。
精致的酒壺隻是輕脆地碎在地上,酒香四溢。
“殿下讓老奴如實回稟……”陳矩把頭垂得更低,“奴婢說過,這是陛下旨意。殿下直言,既如此,他便抗旨……”
說著語速更快,把朱常洛的那些話和盤托出,隻隱去了“若非皇祖母,父皇都不願認我這兒子”這種話。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朱翊鈞宛如被人扒光了衣服,什麼為自己解憂,什麼忠孝之舉,什麼實如同囚徒……
雖然自己確實不想立他為儲,但他怎麼敢故意做出這種狂悖不孝抗旨不遵的事,好像求個貶為庶民甚至求死還是解脫一樣?
“萬歲爺息怒,龍體要緊……”鄭夢境迅速上手,撫著朱翊鈞的背。
朱翊鈞確實氣得發抖。
最為狂悖的言官尚且隻能在言語用詞上內涵他,誰能想到直直白白捅破這窗戶紙的竟是利益漩渦中心的大兒子?
如今,逼他做決定的竟多了一個皇長子!
說他是逆子,是當真說對了!
“以身回護,你就辦不成事是吧?朕親自來!”
堂堂大明天子,竟然氣得走出萬春亭抽出了那邊禦馬監長隨侍衛手裡的刀,當頭衝入了雨中。
太監們甚至沒來得及第一時間為他撐起華蓋,鄭貴妃嚇得急匆匆追上去,隻不過腳步顯得驚喜而興奮。
陳矩仍舊跪在雨中,心裡掙紮不已。
當真必須去請太後娘娘了,不然轉眼就是人倫大禍。
難道讓後世記一筆今上是個弑子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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