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又天天來。”李太後像是看穿了他一般,“不是跟你說了,等皇帝旨意便是嗎?”
朱常洛陪著笑容:“孫兒也隻是晨昏定省而已。皇祖母不喜孫兒天天來?”
李太後不置可否,隻是瞅了瞅他。
都是人精,朱常洛也沒有避諱:“聽聞昔年皇爺爺在時,囿於所謂‘二龍不相見’,也時常難見曾祖一麵。孫兒自知動不如靜,隻是皇祖母當麵,孫兒也不諱言。孫兒若當真一如往年,祖孫二人相見之時隻怕極少。私心自然有,孝心也是真的。”
“……好一句私心自然有,孝心也是真的。”李太後見他坦坦蕩蕩,倒是輕歎了一口氣。
是自己宮裡舊人所生的長孫,李太後心裡還是看他更重的。
隻不過……李太後又搖了搖頭:“皇帝已經在辦這件事了,你這個月倒也算本分,急什麼?”
“孫兒等得起。”朱常洛違心說道,“然則皇祖母能殊恩一見,孫兒和母妃在宮裡的日子,畢竟能好過一分。”
李太後皺了皺眉:“事已至此?你不要胡說!”
朱常洛沉默了片刻。
上回他母親被嚇到暈過去,那是因為他麵對皇帝的旨意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而經曆過許多的王恭妃,很清楚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這個月宮裡雖然平靜無波,但她免不了憂懼,最近又有些小病不止。
這也是朱常洛足足安分了一個月的原因之一。
“孫兒本居長,國本之爭卻延宕多年。皇祖母世外高賢,但後宮之中的險惡,皇祖母又豈會不知?孫兒隻盼母妃日子能夠先好過一些的苦心,皇祖母自是了然於心的。”
李太後搖了搖頭:“這事又不是隻關乎喜惡,你也莫要杞人憂天。你父皇在此事上遲遲不下明旨,自有他的難處。”
朱常洛點著頭:“張閣老非相乃攝之言在前,父皇於君權相權之爭更加小心,孫兒如何不能理解?外朝群臣以孫兒為由,國事上多有淩迫父皇從百官所謂民心所向,這一節孫兒也是知道的。”
李太後有些驚異了:“你能點破這一節,倒是難得。”
聽他提起張居正,李太後的眼神一時有些異樣。
當年的是是非非……已是當年了。
但當年那些事給自己那兒子造成的影響,李太後也已經領悟了不少。
她隻是一介女流,其時皇帝又年幼,張居正掌著大局,至少是讓皇帝坐穩了皇位。
但親政之後,張居正又走了,皇帝如何還能容忍過於強勢的臣下?恰又逢國本之爭,一鬨開來,皇帝的脾氣自然會上來。
一眨眼就拖到了現在。
收斂心神之後,她岔開話題:“這個月,晨昏定省也去請見過皇帝了?”
“回皇祖母,每日都去,但不得一見。”
李太後無奈地撚了撚手上佛珠。
兒子深居後宮怠政懶政的事,她又豈會不知?
雖有諸多前因後果,卻也不是明君所為啊。
她不願乾政,既然崇佛,也就隻能多加禱告、誠心禮佛,盼著多積一些功德。
這孫兒的用心她懂,但她還是隻說道:“月前伱那麼一鬨,雖是情有可原,卻又種下因果。皇帝怎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不可再那般狂悖不孝了。”
朱常洛乖乖稱是。
急不來了,能夠又見李太後一麵,多說點話留個好的印象,也許什麼時候就會發揮作用。
父親偏心,外臣怕事。
他這個被忠孝大網和皇權敏感性所包圍的皇長子、準儲君,再有想法也得等到合適時候。
借著向李太後袒露心跡的這個機會,朱常洛告退前又向她請了個恩典。
就說自會好好等著,但恐怕移居慈慶宮後母親孤單,請李太後賜個小佛堂在景陽宮裡。這樣一來,母親在宮裡隻一心禮佛、難被尋到錯處,既為太後、皇帝、皇後、兒子祈福,也不致孤寂。
對這樣的請求,李太後自然是誇獎了一番他的孝心,點頭答應了。
還又讓李太後記起了之前心裡想過的事:“今日你說出諸多關節,確實難得。說是大病初愈後開了竅,莫非真得神佛庇佑?”
朱常洛立刻回答:“當是皇祖母誠心禮佛之功。孫兒是在皇祖母宮裡受孕的,重病之時恍恍惚惚,隻感覺五彩霞光裡似乎遊曆了一方離奇世界……”
熟悉一下佛經的用意就在於此:他的前後變化太大,總要有個說法。
而有個崇信佛法的李太後在宮裡,朱常洛又豈會不借力?
點到為止,仿佛隻說了一個大概的夢。
告退之時,他明顯感覺李太後還聽得意猶未儘,那就很好。
好聽吧?下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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