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張二家雖然出過重臣,可若僅僅隻動涉事的王張二家及其餘姻親之家,朝堂上又有哪些人願意觸新君的怒火為他們求情?
就連沈一貫都不見前幾月風光了。
王之楨離開後,朱常洛站了起來:“去薦香亭坐坐。”
“是。”
田義默默跟上。
一般這樣的時候,嗣君大多都是一個人默默思考問題,田義隻用隨時準備回答一些問題。
朱常洛默默散步,思索的還是努爾哈赤要親自來朝賀的事。
現在他表麵上對大明無比恭順,此前朝鮮之役還請求隨軍一同征戰。
大明邊堡出逃的兵卒百姓不少,努爾哈赤還每每送回。
對這個“忠誠虜酋”,朱常洛必須思考的問題有很多。
乾掉是一定的,這不取決於他本人是否會反大明。
統一女真各部的節奏一旦開啟,他需要滿足更多麾下的利益,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白山黑水之間這麼多年來隻有鬆散部族,不是沒原因的。在那裡,以這個時代技術條件所能獲得的物產,隻夠支撐規模不大的部族。
但什麼時間乾掉、能不能利落乾掉、乾掉他和解決大明內部真正問題之間的關係,都需要梳理。
現在努爾哈赤即將親自送上門來,說實在的,也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時機。
隻不過現在做掉努爾哈赤,建州女真固然沒了一個頭人,但遼東邊防的形勢也會頓時更加複雜。
在朝堂和軍隊還不算理順的當下,風險實在不小。
錢的話……此前查抄鄭府,這回稅監回京再加上山海關民變吃的肉,倒是能支撐一次特彆戰役。
但那就隻能全部從內帑拿錢了,後續如何發展很難推演。
“田義,建州女真大敗海西女真九部後,如今是什麼形勢?”
田義倒沒想到嗣君在想的事竟是建州女真,他還以為是山海關民變之事如何結案。
想了想之後,田義也隻能憑自己的記憶力回答道:“敗了九部聯軍之後,如今建州衛奴兒哈赤又與海西女真中最強的葉赫、烏拉兩部結了親。這兩年,建州女真打的都是東海那邊野人女真的窩集等部。”
“還記得那天,孤問大司馬寬甸六堡嗎?”
“臣記得。”田義現在凝重了一些,“殿下問,如今遼東邊軍可否與建州女真一戰。大司馬答,朝鮮之役後,遼東數年內不可再言戰。殿下再問寬甸六堡能不能固守,大司馬答邢督台老了,遼東缺知兵好官。”
朱常洛想起了熊廷弼,他現在是保定府推官,當官才兩年,正七品而已。
馬林用在街上貼傳單的方式實名和彆人鬥,也著實離譜,何況這次還涉案。
名震漠北的是他爹馬芳,馬林著實差了不少意思。
劉綎隻會耍大刀,心眼子也不行。他如果去遼東做總兵官,名聲和武力值倒是夠了,戰略上反倒可能壞事。
需要一個足夠能經略遼東的人鎮著,還要配上好的巡撫、巡按。
邢玠之後,這個薊遼總督,朱常洛其實很想讓田樂去,但是重新整訓京營也十分必要。
李成梁?朱常洛能向田樂問起寬甸六堡,又豈會不記得李成梁再鎮遼東後發生的事情?
“殿下,若隻是發愁遼東缺好官,臣覺得大司馬當日所言一人可以起用。”
“誰?”
“歸德府袁可立袁禮卿,其人素有清廉官聲,從不畏權貴。任七品推官時便因案劾走與申閣老、王閣老交厚的應天巡撫,又辦了震動朝野的湖州案。後來做山西道監察禦史,那是駁了……陛下旨意,抗旨殺了為禍內臣的。萬曆二十三年雷震景德門,他上疏進諫,陛下震怒,最後革職為民。”
朱常洛想起來了:“他啊……”
“是啊,素有袁青天之名,又已做過監察禦史。若起用之,巡按遼東,殿下便可就此處置山海關民變,而不滿遼東文武草率處置之意可顯,朝臣不便阻攔。其後袁可立巡按遼東,文武自會謹肅;而曹學程之後,殿下又起用袁禮卿,天下皆知殿下求治之心。”
“渭川,想得周到啊!那便去傳令。”
田義有點尷尬地說:“隻怕有些難,據說不願再出仕……”
“為何?”朱常洛隨後又明白了,那當然是被他老爹傷到了,“那簡單,這個難題交給內閣。他們也一同去信延請,如今孤要登基了,畢竟是新朝!”
以袁可立的資曆,現在很難直接做督撫,但巡按遼東確實夠資格了。
總督的話,邢玠其實還能用,但朱常洛要和他見一麵。
至於努爾哈赤……朱常洛已經想通了。
大明是輸在自己人手上,隻要有個水平過關的皇帝,能夠解決好內部問題,熊廷弼、孫承宗、盧象升、孫傳庭、洪承疇……乃至於總是暴走的袁崇煥,誰不能用?
必須承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有他的利益考量。
馬上就要登基了,對於即將親自來朝賀的努爾哈赤,朱常洛隻用給他一個眼神,提出一個要求。
恭順至極的努爾哈赤,相信不會拒絕把他區區第八個兒子黃台吉送入京進學吧?
眼神會讓心裡有宏圖的人讀懂,質子也許成為將來的“第八大恨”?
但也可能不會有,因為努爾哈赤
應該還會再來朝賀吧。
一句話,對遼東女真的攻略,根本還是在大明之內,在於那條漕河以及通過那條漕河“滿足”著帝國的江南財稅重地!
這才是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