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問你為何不言蠲免就天下難安,你還是不敢直抒胸臆,又扯什麼衛所軍屯,朕看不起你。到現在,也隻敢拐彎抹角地提什麼以文製武、尊崇文教,小人之心一覽無餘。”
朱常洛一樣坦然,並且沒有興趣說服他這種自以為掌握了真理的死腦筋。
“傳旨,侯先春以士紳之要當廷妄言蠲免事涉教化根本,妄揣聖意之餘誌大才疏,托直激進而罔顧輕重緩急。挑撥文武之隙,更圖謀挑動君臣猜忌,動搖社稷文教根基,罪在不赦。”
侯先春這才確認,皇帝真的懂,不隻是不明白這些事的影響有多大。
他確實有讓矛盾爆發得更激烈一些的想法,因為他認為皇帝看清實情後才不會這麼天真。
可皇帝既然懂,為什麼還這麼天真?
而皇帝把他的罪名說成了這些,侯先春臉色漸漸蒼白。
什麼叫做是他士紳之要當廷妄言蠲免事涉教化根本?是他挑動君臣猜忌動搖社稷文教根基?
朱常洛給出了裁決:“朕寬仁,僅予革職為民,追毀出身文字,改為軍籍充邊為卒。武將到底怎麼想的,想來你今後必有一番新體悟。但身為文臣的這些年來,朝廷一直財計艱難,侯先春極言己忠,他有無瀆職貪墨、宗族有無倚勢逃免賦役,著有司明察。”
這個處置讓侯先春的憤怒和恐懼都同時攀升。
這叫寬仁?
這無異於誅心、誅族!
“你們竟無一人敢於忠言直諫嗎?某羞與你們同朝為官!”他徹底破了防,“陛下何以如此羞辱忠臣!臣寧願以死明誌!”
“傳旨,萬不可讓忠臣殉國。他為臣既忠直,為卒也必定忠勇。”
朱常洛確實是在羞辱他,但他冷冷的目光掃過一眾文臣,卻也無人兔死狐悲出來勸諫。
這種情況過去是不會有的,皇帝嚴令眾臣噤聲,隻逼問他一個人,終於逼得群臣必須將他作為棄子。
最終對侯先春罪狀的闡述,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群臣:皇帝知道為什麼不提蠲免就會天下難安。
但天子雖然咄咄逼人,他把話挑明了嗎?侯先春敢挑明嗎?
既然沒拿出來上秤,那就好說。
那隻是因為財計艱難,皇帝沒辦法啊。
所以他拿出內帑,先安撫天下文臣,自己還準備借鑒度日。
所以他要以封爵穩住軍心,用將來的期待彌補眼下犒賞花費的不足。
所以他要裁撤京營冒濫、清理占役、重新整訓,即為了節約將來京營兵卒俸糧,又為了防備不言蠲免和犒賞不足帶來的天下難安。
有什麼問題嗎?邏輯很通暢,很合理。
因為安排朝會儀仗上必須有的錦衣禁衛而在此的王之楨已經帶著人過去押走侯先春了。
聽著聲音漸小的一聲聲“好大喜功”、“殘暴無道”、“昏庸誤國”,申時行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沈一貫的去意他能察覺到,隻怕將來又是自己首當其衝,調和上下。
新君雖然鋒芒畢露,但其實還好,因為皇帝本來是準備裝糊塗、緩緩圖之的。
隻能說群臣之中,總有那麼一些不顧大體、不懂回寰的。
申時行記住了這個教訓:對這位新君,以後萬不能讓他和一些拎不清的臣子直接針鋒相對。
侯先春的咒罵漸漸遠去,乾清門外壓抑而不安。
不知是新君的朝會難度太高了,還是大家太久沒開朝會了。
怎麼會這麼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