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以暴製暴,適者生存
顧憲成和高攀龍很擔心皇帝像了解那兩人的底細一般了解他們。
聽到皇帝發問,顧憲成仍舊跪著,腿有些麻,頭皮也也有些麻。
“……朝政雖是利民善政,然推行既難,自是在朝諸官多有顧忌。或因私利,或不敢勇於任事。草民等人於書院講學,都是以之為例,勉勵學子將來若學問有成出仕為官,不可學他們。”
聽上去十分忠心,並且正義。
朱常洛卻隻是淡淡地說道:“朝堂之上,朕麵前,你們就不用講這些了。怎麼做官,朕自開設了一個通政學院。你們這些書院,該講的是哪些,心裡要有一杆秤。曆來多有禁毀書院之事,難道是怪書院在教書育人?”
顧憲成看了朱常洛一眼,隻覺得大汗淋漓,立刻低下了頭。
剛才一瞥之間,皇帝的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
“借這個機會,明明白白告訴卿等。”朱常洛的目光看向文武兩班,“官就是官,民就是民。江山是打下來的,國家最大的手段是以暴製暴。不懂得這個道理,逾越了真正民情的紅線,妄圖以在野物議影響朝堂,那便是形同謀反。官職在身者,要體察民情,卻該知道自己首要身份是官,也不必過於忌憚所謂民情。”
顧憲成聽得心頭震動,皇帝卻仍在說話。
“出仕之前,出仕之後,自然免不了同門、同鄉、同科。穿上了官袍,戴上了官帽,就都是朝廷和國家的維護者。如何獲得功名出身,如何曆考升遷,主要是國家給的門路,不是哪些人給的門路。”朱常洛看著眾人,“因為政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朝堂之中有黨有派,朕都清楚。”
“這不奇怪,有爭議才好拾缺補漏。”朱常洛指著兩人,“但是也要記住,還有許多在野之人在盯著。若受攻訐,總不能讓人因私心或德行而攻訐。在其位謀其政者,顧慮良多,這是正常的。不在其位者,自然少了諸多顧慮,儘可誇誇其談。他們說幾句話、寫幾篇文章是容易的,你們名聲壞了,將來辦事卻更難。”
高攀龍直了直腰杆,準備說話。
朱常洛卻冷然看了過去:“你們都是做過官的人,自然明白朕說的話對不對。朕再說一遍,講學就好好講學,講學問,講道理,講做人。怎麼做官,朝廷有進賢院,有通政學苑。”
顧憲成拉了拉高攀龍的衣袖,磕頭說道:“草民謹遵聖諭。”
連國家最大的手段就是以暴製暴都說出來了,他哪能不明白皇帝真正想講的是什麼?
開學院就隻做個教書先生,彆像大學士一樣指點江山宣揚什麼政見。
皇帝的要求就是這樣,皇帝也仍然是在給機會。
今日無非是確認了,皇帝非同一般。朝堂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是王錫爵更得皇帝喜歡,隻是皇帝要這樣。…。。
“天下書院,進賢院和禮部都把今天的意思傳過去。”朱常洛冷漠地說道,“士紳對朝政有不同意見的,隻有入朝為官、上疏諫言才能改變。確實願陳下情的,朝廷也沒有阻塞言路。但隻要仍然在野,那麼朝廷政令之下,唯有先遵行一條路。國家優待士紳,為的是鼓勵賢才為官造福百姓,為的是在野士紳幫助地方官治土安民。做不到的,就是朝廷的敵人。”
顧憲成和高攀龍聽完這樣粗鄙直白的話語之後,在沉重的心情之中告退離開。
這樣粗鄙直白的話語很得李贄的胃口。
而皇帝在朝會上這樣“大放厥詞”,朝參官們居然都沒有鼓噪,沒有紛紛發表見解,李贄也挺意外的。
五個人裡隻剩下了他,皇帝看了看他之後從嚴肅的狀態裡輕鬆了起來,笑了一笑。
“都了解李宏甫,都了解朕。”朱常洛開口就是這句,“都怕朕聽信所謂異端邪說,動搖文教根基?”
申時行擔憂地開口:“陛下……”
“不急。”朱常洛壓了壓手掌,“設百家苑之時,朕便說過。儒學為體,百家為用。大道理朕不想講了,天下官紳,朕也已經得罪不少了。設了樞密院,說了以暴製暴的話,朕的心意你們也已經都明白了。”
孔尚賢身軀微顫,文班之中不少文臣帶著擔憂的目光看了看武班那邊的文臣,又看著皇帝與申時行、李贄的背影。
“學問是幫助天子和朝廷治理天下的。不變的至理當然簡單,學起來簡單,教起來簡單,做起來也可以說一句無過便是功。”朱常洛看著申時行,“變起來則很難。成了,是新的聖賢;不成,是異端。天下學子無所適從,都擔憂已經明明白白的進身之階出了問題。”
李贄算是見識到了如今朝會上講話的坦白程度。
隻見皇帝的目光也看向了他:“趙宋有程朱,大明也有三人從祀孔廟了。學問該是不斷推陳出新的,有識之士難道真以為如今與趙宋、與漢唐、與春秋先秦時一樣?屋舍尚且需要縫縫補補,何況學問大道?朕也以為,李宏甫許多說法確實偏激了一些。”
李贄愣了一下,皇帝卻又看向了孔尚賢:“然而如今文教得失也有目共睹,難道悉數歸咎於有些人本性汙濁?所謂弟子不必不如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最後才是申時行:“汝默為太常大學士,朕複設太學,委禮部、吏部等諸衙於進賢院,什麼是賢,賢者該走什麼學問大道,這個問題是應該由朝廷來主動解決的,不是放任朝野大儒各抒己見。”
頓了一頓之後,朱常洛提高了一點音調:“朕是一國之君!曆朝曆代君王怎麼想,朕不管。但朕直言不諱,朕尊崇於國有益之文教,朕不是至理教條之下戰戰兢兢的學生。如今,文教於國仍是利大於弊的,故而朕仍會尊崇。但其弊處,朕也不會放著不管。泰昌一朝,學問大道能不能再精進,既是自今日之太常大學士、來日之文相的責任,也是卿等所有人的責任!”
運用皇帝的身份,朱常洛直接把自己擺到了他們最推崇的上古時期的位置:那個時候,君王皇帝就是什麼有用就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