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辭職潮
時維十月,序屬初冬。
浙江的太學考選終於開始進行,這段時間謝廷讚反而不用那麼忙了。
謝廷讚並不算年輕了,他現在四十五。
但他又是年輕的,因為當官才五年。
寧波府的沈家裡,他在沈一貫麵前凝視著這個致仕首輔。
“謝學監有很多話想問?”
沈一貫微笑地看著他。
謝廷讚當然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關於浙黨,關於浙江上下的貪官汙吏,關於趙誌皋的賞賜和浙江上下突然的積極。
“是夏卿給謝學監寫了信吧?”沈一貫作揖,“還要多謝,沒有把查了那麼久的實據都抖出來。”
“……龍江公果然都知道。”謝廷讚語氣複雜地開口,看著沈一貫的目光帶著些審視。
“老夫癡長你二十餘歲,稱你一聲曰可吧。”沈一貫讓兒子沈泰鴻奉著茶,舉杯請了一下,“聽夏卿說,前些年在刑部時,你孤傲剛直,屢屢頂撞上官。但隨他南下辦事後,這不是也與他有了一份彆樣交情,對他也有些敬佩了吧?”
看著謝廷讚,沈一貫的目光同樣深邃:“你和老夫打交道就更少了。今日無事,正好閒聊。”
謝廷讚當然有所變化。隨蕭大亨一同南下之後,他確實有些敬佩蕭大亨的手腕,與他也確實有了一份彆樣交情——他現在還欠蕭大亨錢呢。
“……如此看來,蕭司農早說予龍江公聽了,我先是想查浙江驛傳副使,後來越查越多。”
“但夏卿並未阻止你查,還舉薦由你來做浙江學監。考察士紳,比巡按浙江更好做,更不易沾上因果。”
謝廷讚默默端著茶杯彎了彎腰:“多謝龍江公提攜。”
“談不上。”
兩人對飲了一杯茶,沈泰鴻又為他們斟了半盞。
謝廷讚看著沈泰鴻,而後又對沈一貫說道:“令郎才學非凡,這是一心應會試了。再有龍江公言傳身教,將來又是朝廷棟梁。”
“學監謬讚,學生不敢當。”沈泰鴻欠身謙虛。
“是要言傳,但身教也談不上。老夫這些年為官之道,犬子並不高看。”
聽沈一貫這麼說,沈泰鴻有些扭捏,謝廷讚有些意外。
“為官之道,書本上的要看,要想。但是真在官場裡了,卻隻能多經曆,多悟,多決斷。”沈一貫說了這兩句話,自己先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隨後向謝廷讚拱了拱手:“夏卿隻請謝學監靜待其變,莫要再追查。曰可以為,是夏卿聽老夫的,還是老夫請托蕭司農的?”
謝廷讚思索著,隨後才回答:“我知道龍江公去蘭溪拜訪後,濲陽公上了一道奏本。浙江要員都來拜訪龍江公之後,又去探望了濲陽公。不久後,他們倒是雷厲風行地開始厘定今年優免了。再之後,則是太上皇帝和陛下一起恩賞濲陽公。”…。。
他的意思倒也明白,這顯然是沈一貫的運作。
但到底是他的“命令”,還是他的“請托”,謝廷讚不知道。
“曰可以為呢?”沈一貫笑著看他。
謝廷讚看了看沈泰鴻,隨後聲音轉冷了一些:“浙江上下,其罪不小!龍江公、濲陽公和蕭司農,都脫不了乾係!讓我先來查,是讓浙江上下驚懼吧?待到三位再以今年免罪之期調和,這才大事化小。依我來看,都是陛下天威臨頭,三位助著浙江上下自保罷了!”
沈泰鴻有些緊張,這位學籍監察禦史顯然並不甘心的模樣。
沈一貫卻讚許地點頭:“天威臨頭說得極對。助他們自保,也說得極對。不是誰聽誰,也不是誰請托誰。”
“這是終於肯破財消災了?還要兩位致仕老首輔和南京戶部尚書一同作保?”謝廷讚氣衝衝地自己喝了一盞茶,“這麼多年浙江被侵奪了田產店產,被逼著賣兒鬻女,甚至被怨害了的百姓呢?這等惡行累累之官,三位為何要助他們自保?”
“曰可這個話,就又不對了。”沈一貫平靜地回答,“老夫不是隻為了私心助他們自保,夏卿也不是隻為了將來多一些朝堂臂助,濲陽公不隻是為了安度晚年。我們三人,這也是為了陛下,為了朝廷,才要助他們自保。”
謝廷讚一時沒想明白。
“曰可不妨想一想,去年陛下為什麼又派勇衛營白杆兵在江南,卻又怪罪夏卿把案子越查越大。為什麼既說以後官紳害民要降優免,又要許今年自首免罪;為什麼要厲行優免和商稅開源,又要恩免三年學政水利路橋役銀,更把將來地方驛站負擔都免了去。”
謝廷讚想著,沈一貫自己慢悠悠地喝了兩盞茶,最後才歎道:“能把事情辦成,比乾乾淨淨暢暢快快重要。曰可現在雖然胸有不平之氣,卻終究還是忍了下來,隻私下來問老夫,這就是過了為官之道第一個檻了。以後官居二三品,隻是時日問題。”
“……我卻歡喜不起來。”
“那是自然。朝堂諸公,誰又是終日裡歡歡喜喜,逍遙快活?”沈一貫悠悠說道,“哪有什麼清流濁流,隻要開始做事了,不論是誰,最後都無法乾乾淨淨,無非誰快誰慢、誰更臟一些罷了。”
說罷先看了謝廷讚,又看自己的兒子:“能夠時不時自省一番,自己洗刷一番,已是賢良。時勢變化,不能迎頭去被衝刷一番,那更是已經臟得蒙住了眼。”
“……龍江公是說,他們就算惡行累累,卻仍可用?舊衣裳洗一洗,就能繼續穿著?”
“讓謝學監現在就任一方要員,謝學監做得好嗎?”沈一貫眼神銳利了一些。
謝廷讚聞言一愣,隨後想了想這段時間以來查訪到的事情,心裡也不免有些虛。
“這是夏卿認為曰可還不足以巡按一方的道理,也是我們定要助他們自保的道理,更是我們願為陛下擔著得罪同鄉士紳、逼著浙江上下好好被洗刷一下的道理,也是陛下要降那麼多恩典、適可而止的道理,更是為什麼要複設太學、設太常寺專研學問大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