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離經叛道的刺激
若說實在有什麼讓殿中諸臣和朝野一些人仍舊放心不下的,其實隻有一個不能宣之於口的原因:我其實沒什麼才乾,我隻是借了儒門的勢享受著富貴,我怕以後擠不進來或者被擠出去啊。
這種顧慮有臉拿出來說?
於是乾清宮裡一時語塞,路都被皇帝堵死了。
如果咬文嚼字,非要從彆的角度說孔子不是“述而不作”的總結大師,而是真正出言既至理的大成至聖,那麼恐怕皇帝就不會再這麼笑了。
尤其是你不能惘顧曆朝曆代以來儒學的不斷改良,一代代人不斷的注解。
真那麼去辯,就是立場問題了。
禦前的眾臣裡,李贄看得心裡很可樂,又很感慨,並且若有所思。
皇帝對儒學和諸家學問的認識如此深刻,已經足夠讓人感歎了。而明明是曆朝曆代每每涉及學問源流就會十分尖銳的爭辯,因為其中一個人的身份是皇帝,又呈現出不同的態勢。
沒辦法,碰到天花板了。
當其中一方是皇帝,此刻這種局麵也佐證著他的那句話:一切學問,都是參悟自天地人,為了讓天下生民能安身立命繁衍生息。
學問參悟出來不是為了供著的,是要有用。
這當然合李贄“功利”的想法,實則也解釋了眼前這無人再表達疑惑的原因:對治國之道的學問來說,最終還是讓皇帝覺得有用。
所以皇帝既是辯論一方的“大儒辯手”,又是裁決者,那有什麼好辯的?
願意“勸說”,是尊重。
能夠如此有理有據,是能耐。
先放了要在萬歲山立聖廟的話再來響應群臣召開專門燕朝的呼聲,是決心。
太常寺裡爭執了半年的事,到此刻變成了群臣一同參與建言。
辯不過當然隻能加入,乾清宮內和南麵的工地一樣,開始熱熱鬨鬨地為儒學這個學問思想的上層建築添磚加瓦。
大家要有一套新的說辭,注解著從夫子開始的曆代儒門先賢的思想。
這套思想要拔高曆代聖賢們的格局,找到足夠多的依據、證據,來為儒學的新一輪改良闡述必要性、必然性。
這套思想也要把那些其他的先哲,比如墨子這樣的人物,納入進來。
朱常洛也成為一個添磚加瓦的“大匠”,說著:“橫渠四句就很好。華夏這麼多先哲燦若星辰,各有絕學,無非也是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誠哉斯言!”
這概指的“往聖”就很好,可以吸納很多。
不過夫子當年不是具備壓倒性優勢的問題仍要解決,畢竟大家還是不想丟掉儒學的招牌。
“何為儒?《說文解字》有言:儒,柔也,術士之稱,從人,需聲。儒之言優也和也,言能安人能服人也。有一術之士可稱儒,能從人所需曰儒,通天地之人亦曰儒!眾往聖諸先哲,誰不是儒?而今時今日,卿等若能以定律闡明儒理,又何必愧稱新哲?”…。。
朱常洛說得氣壯山河,仿佛是告訴他們:彆糾結以前那些人誰強誰弱,本質上都是儒人,是做出過貢獻的往聖先哲。現如今,隻要是奠定了新儒學諸多定律的人,與他們在曆史上的地位一樣!
承認他們儒生的地位,墨翟又不會從地下跳出來突突你們,道家的徒子徒孫大概也懶得和你們爭,禿驢嘛……百家爭鳴時候還沒他們,不用管。
總之:把概念擴大,儒生等於學問人。
解釋權在如今的你們手上嘛!
往聖先賢那些著書立說的,懂什麼儒學?
李贄目瞪口呆地看著乾清宮裡的氣氛開始變樣,他感覺某些人的言辭好像有點過於離經叛道了。
已經穩固了這麼多年的儒學大廈現在被各種重新解構、裝修,怪怪的,但又好像確實有道理。
從字源到詞源,從一些語錄到成文的論述,工作量很大。
朱常洛把他們領上了路,隨後就隻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其實都是人精,如果大部分人的利益不會被損害,“六經注我”這種事乾得少嗎?推他們一把罷了。
他並不在意這片天地下的學問將來到底叫什麼名字,那不重要。
他隻要這個高層、官方開始接納百家的地位,不必總來一句“奇技淫巧”。
來的都是儒門人,披上了這層皮,就要一起維護儒門的共同利益,成為有用之人。
田樂也目瞪口呆地看著皇帝不斷提起一些“先哲”的名字,終於領會到皇帝準備怎麼讓“百業皆列朝堂”。
經商的子貢、範蠡、弦高、桑弘羊……
墨家、農家、兵家、小說家、名家、縱橫家……每一行業,皇帝都能點出他們學問對國家的用處。
如果將來這些各家本身就有了“儒”的身份,列入朝堂又有什麼奇怪?
隻不過,他們將來既然會專精於某些領域,當然也會這些領域的發展和利益。
朱常洛煽風點火玩得不亦樂乎,此時此刻確實有一點場化效應的意思:人多,都聚在一起,一旦形成某一種大勢一般的方向,更多人的想法自然而然會被集中起來,然後感應、模仿、從眾、循環、擴散……
帶著李贄覺得的“離經叛道”的刺激。
總之,今天自然是不可能把這個儒學大廈徹底翻修完成的,但至少一個共識達成了。
萬歲山上的聖廟要修,要好好修!
皇城至高點,多刺激!
天子對學問的尊崇,還有什麼做法比得過這個?
“這道製旨,太常寺牽頭,翰林院用心,一定要好好撰擬!”朱常洛說道,“儒學向道之誠,朕求賢之渴,君臣圖治之堅決,務必字字珠璣,可傳萬世!今日暢議,必是青史濃墨重彩之筆,朕與卿等皆與有榮焉!”
田義和陳矩看著許多人激動得不行,山呼萬歲之後,他們還議論紛紛地離去。…。。
倒是出了殿,太陽一曬,紫禁城甬道內的風一吹,有不少人冷靜了一些,清醒了不少。
“……文相,那一開始的起居注……”
“……修史之人自會留意筆墨……”
“製旨若成,朝野非議……”
“……從君所需,經世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