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準時響起。
午時的光柱穿過玫瑰花窗,猶如靡麗的絲綢落在了聖母像的頭紗上,零碎的光斑化作晶瑩剔透的寶石散落而下。
郗禾盯著那漆黑的幕布,緩步走到了靠椅邊坐下,扶了扶臉上厚重的眼鏡,拘謹地說:“你好。”
不知道怎麼形容,她總覺得簾幕後的聲音雖然陌生,但又有點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可她不善交際,這人的聲音又挺好聽,她屈指可數的人脈裡根本沒有這個人的身影。
郗禾認真想了想,為了防止發生出現她午夜夢回都會突然睜眼窒息抱頭的尷尬場麵,決定將一切都當作是她的錯覺。
她就是這樣,好事轉頭就忘,但尷尬的事能記一輩子,然後在某個刹那突兀地踹碎心門並瘋狂嘲笑她。
“她們是你的同學嗎?”
幕簾後的少年驀然開口,打斷了郗禾的胡思亂想。
“是的。”郗禾回答。
“這個時候會來教堂的大概率是來義務勞動的特招生,她們剛剛的所作所為不光對你的人身造成了傷害,還損壞了教堂的基礎設備。”他平靜地說著。
幕簾後突然傳來了“咚”的一下,緊接著一聲愜意的“喵嗚~”插進了兩人的談話。
“你可以向學生會舉報,我會為你作證。”他頓了頓,接著簾後傳來了貓在衣物上翻身的聲音,“你覺得如何?”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郗禾想了想,謹慎地開口。
她現在有種四麵楚歌般的疲憊感,即便幕布後的人剛向她發出了善意,她也沒辦法放下戒心。
譚蓉蓉她們連信號阻隔器都用上了,誰知道這是不是陷害她的下一環呢?
“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是今天的值日聖職人。”他頓了頓,溫和地說,“我之前偶爾聽見過你的聲音,但沒和你說過話。”
說著,簾幕後推出來一個教堂專屬的小冊子和登記表。
周一,和她常來的時間也對得上。
“好的…謝謝。”郗禾經常見這個表,教堂嚴格的管理一般也不會落到外人手中,沒多懷疑,想了想他作證的提議,回答:“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
“一句話的事。”
郗禾想著譚蓉蓉她們的小團體很可能不會收斂,甚至在學生會小懲大誡的警告之後可能變本加厲,煩惱地歎了口氣:“我會的。”
幕簾後的人敏銳地察覺到了郗禾的苦惱,追問:“你在煩惱什麼?”
郗禾看著天鵝絨的幕簾,想著她和對麵的人也不認識,說白一點也沒什麼,就直言:“我和她們之間有糾紛,這種霸淩沒完沒了會打擾到我學習。”
對麵的人沉默了下,在郗禾不知不覺開始後悔和陌生人傾吐的時候,才困惑地開口:“怎麼會呢?”
他的意外中透出難以掩飾的涼薄和銳利,仿佛無意露出了冰山下的一角。
“她們做出這種事,怎麼還能留在聖德呢。”
似乎為了呼應他的想法,裡麵的貓也“喵”了一聲,無形中打散了有些凝結的空氣。
不過郗禾並沒有察覺到。
她下意識將幕簾後的人當作了傾聽者,毫無深究這個傾聽者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的心思。
乾脆利落的“退學”兩個字震撼了郗禾。
“可是退學會不會……”郗禾遲疑了起來。
她確實很煩那些人不知所謂的欺負,但又不自覺地會想,退學會不會太嚴重了。
“人要為自己的不分輕重的行徑付出代價。”他理所當然地說,笑了下,“她們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還關心她們的前程嗎?”
好像…有點道理?
郗禾抬手捧住茶杯,感受到溫熱的觸感順著手心鑽入身體裡,緩解著她的糾結。
她總是不自覺會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反而不知不覺開始質疑起自己。
不過退不退學也不是郗禾說了算,她隻是舉報,之後是學生會做決斷。
紅茶散發出一股可可的香氣,郗禾小口地抿到嘴裡不光沒有澀味,溫潤的口感順著滑下,還有少許的回甘。
“味道怎麼樣?”幕簾後的人問。
“我很喜歡。”郗禾笑著說,解決了一樁心事語氣都輕鬆了許多,“謝謝你。”
“不謝。”他說道,“不過在學生會處理這件事之前,儘量和朋友一起走吧。”
郗禾拿著茶杯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容僵硬地消失,鴉羽般的睫毛垂下,在眼瞳裡落出一層陰影。
幕簾遮在兩個人中間,她可以免去遮掩自己情緒的力氣。
郗禾之前也受到過譚蓉蓉她們尖酸的議論,說她沒有朋友肯定是她自己有毛病。
……其實她以前不是沒有朋友。
在升學之前,郗禾陪著她的同桌一起去參加一場什麼表演比賽,在其中一個麵試環節,她的朋友被淘汰了。
郗禾在安慰著她朋友時,麵試官意外看見了她,突然就和著了魔一樣將郗禾從簾幕後扯了出來,一邊瘋狂地誇讚著她,一邊想當場將她介紹給自己的導演朋友。
可郗禾根本沒有參加
比賽。
她隻是站在後麵等著她的朋友,沒說哪怕一句話。
最後郗禾好不容易掙脫開,回家的路上,朋友一邊拉著郗禾的手,一邊哭著說她能理解,她也很喜愛郗禾,可她為了這場比賽準備了非常久,花了非常多心思,她真的……好不甘心。
一滴滴眼淚如尖刺刺穿了郗禾的手,一句句不甘心讓郗禾在無數個深夜難眠。
那場比賽最後不了了之。
郗禾和她朋友的關係,最終也在對方家長的意味深長中疏遠了。
設身處地地想,郗禾如果是對方,她會討厭自己。
自那回之後,郗禾不光恐懼於被眾人所注視,更不敢再踏出交友的步子。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幕簾後的人沉默下,緩緩打斷了郗禾的回憶。
“不。”郗禾下意識回道,猶豫了下,“我有一個朋友。”
“隻是我……的朋友最近遇到了些麻煩。”
“難得這段時間無人,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看能不能給你一些意見。”他說。
或許是幕簾給了人一種安全感,亦或是郗禾對他實在有種異樣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