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 / 2)

短暫的寂靜之後,他伸出細細短短的小手指,給女人擦著眼淚:“悟兒錯了,母妃不哭,悟兒馬上看書。”

眼前一片陰影籠罩,薑悟喪喪抬眼,殷無執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溫聲問:“有沒有吃飯?”

“嗯。”

“你要好好吃飯,這樣才能學好武功,好好長大。”夢裡的聲音對他說:“然後成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隻有這樣才能隨心所欲地活。”

“練武好疼。”

“你現在不疼,日後便要疼,現在不苦,日後便要苦,母妃也是為了你。”

殷無執跪在他麵前,捧住了他的手。

“陛下幼年,曾經向我求助,說姚姬打他,可是哀家對姚姬有偏見,連帶對他也有偏見,你大姨母,就是前皇後,她說她也被陛下找過,小家夥紅著眼睛,說想跟太子哥哥住。”太皇太後輕歎一聲:“我們都沒有管他,畢竟姚姬是他生母,悟兒打小又比其他孩子要倔強頑劣,不好管教,你可有見過哪個小皇子求情求到母妃對手那裡的?何況你大姨母,與姚姬也不對付,始終覺得此事有詐。”

“先帝也不過問麼?”

是過問了的。

薑悟回憶那個充滿著幽邃感的夢。

小家夥撲到了父皇的懷裡,哭著要去跟父皇住,一直說母妃虐待他,反而被對方抱起來捏著小臉嘲笑了一頓:“小壞東西,肯定是你又惹母妃生氣了,是沒好好讀書,還是沒好好練武?”

薑悟的確是不想讀書,也不想練武,他以為的虐待,在大人眼中隻不過是一樁笑談。

那個時候,姚姬隻是扯他的頭發,掐他的臉,或者凶他威脅他,他們說,民間的百姓,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後來,他就不再說這些事了。”也許是站累了,太皇太後疲憊地在窗前坐下,道:“直到有一天,他為了救襄王而墜水昏迷,你大姨母匆匆把人帶回了雍月閣,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他身上很多傷,是被毒打出來的。”

驚慌之下,立刻請了太皇太後過去。她依稀記得那孩子醒來的那一日,她按著那孩子的手問是怎麼回事。那時的薑悟,已經與幼年完全不同,他安靜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回去,輕聲說:“練武摔得。”

那年薑悟約莫有十歲,他是所有大臣眼中最優秀的皇子,也是最討長輩們喜歡的孩子。他安靜,平和,溫順,善良,四書五經,弓馬騎射,皆勝過同齡孩子一大截。

殷無執道:“殘害皇子,理應問斬。”

“哀家與你大姨母也都這樣覺得。”太皇太後搖了搖頭,道:“可是先帝認為,姚姬也是有苦衷的,因為她出身卑微,往上爬自然需要些手段,何況,悟兒是她的孩子,她也沒有傷害彆人,傷害自己的孩子,能叫傷害麼?”

殷無執握緊了手指。

“先帝按下了這件事,不許任何人交談,說他會解決。”太皇太後又歎了一聲,道:“後來,姚姬果真沒有再動過陛下。”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被關了禁閉又打了板子,定是知錯了。直到後來前皇後病死,文太後入宮成為繼後,有一天,先帝親自抱著昏迷的薑悟來到了她的寢宮,讓她□□。

殷無執上前一步,追問:“她又對陛下做了什麼?”

“太醫查出,陛下身體裡很多出血的地方,是針刺所致。”針刺,便看不出來了。

殷無執想知道,先帝在想什麼,為何不殺了那個女人。

太皇太後道:“先帝不光沒有殺她,後來臨終前,還要我等發誓不許找姚姬的麻煩,因為她無權無勢。又因怕陛下恨極殺母,先帝反複詢問陛下,能否在接了皇位之後,不再追究母親之罪。”

就好像,給薑悟皇位,隻是一個賄賂,他的目的隻是為了保住姚姬的性命。

薑悟答應了,他對自己的父親寬慰一笑:“她永遠都是兒臣的阿娘。”

“皇帝是個善良的人,他不光原諒了姚姬的罪過,還對哀家孝順有加,也曾多次不顧性命救過身邊人,甚至可以為了一個百姓的孩子,冒死衝入火海,在他心裡,彆人永遠比他自己重要。“

“你以為,陛下為何如此受老臣喜愛?你以為,他又是如何,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得哀家這般費心?殷無執,皇帝一定是要好起來。”太皇太後一字一句地說:“隻要他還在那個位子,就一定是個好皇帝。”

殷無執不在乎薑悟是不是個好皇帝。

他把對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隻想知道,薑悟在接下那個皇位的時候,在想什麼?他有沒有高興過,因為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如果他高興了,那麼在先帝提出,讓他不要追問姚姬的罪責時,他又在想什麼?他有沒有覺得委屈,有沒有覺得,這就是你給我江山的代價?

太皇太後還說,薑悟在剛登基的時候,十分勤勉,日日卯時便起床梳理奏折,不批折子的時候,也會研讀兵書,推測戰事。

他就像個不知疲憊的機關,忙碌在所有人的視野裡。

每一麵都如聖人一般完美無瑕。

“陛下,想不想出去玩?”殷無執仰起頭問:“臣抱陛下出去玩,好不好?”

薑悟:“不。”

他懶得動。

昨天做的夢讓他感到了由衷的疲憊,雖然那可能隻是原身的經曆,並非是他,可他還是覺得很累,心累。

他在世間遊蕩上千年,都沒有見到過活的得這樣累的人。

他看到對方為了讀書而讀書,為了習武而習武,為了幫人而幫人。他看到對方秉燭夜讀,翻看書信,然後取出木質模型,推論前線戰事。

明明前線是彆人的戰場,他也要橫插一腳。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聽到了對方的心聲:消耗掉,把自己消耗掉,消耗得一絲不剩。

然後,就誰也不欠了。

如果來這世上一遭,一定要活的有意義的話,那麼就為了有意義去活,哪怕那個意義隻是彆人賦予的。

……可惡啊。

喪批感到絕望。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做個喪批不好麼?躺平什麼都不乾不行嗎?難道什麼都不做,還怕能永生不死不成?

這個原身分明和曆史上完全不一樣啊。

薑悟開始沉思,難道這是一個死循環?曆史是因為得到曆史答案的喪批來到這個世界才變成這樣的?

……所以曆史上的一切,都是喪批做的麼。

喪批暈乎乎地癱。

這個鍋好大,好重,喪批不背。

他身體忽然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殷無執道:“上回想送給陛下的禮物,沒來得及,今日便去吧。”

“不動。”

“不需要動。”

殷無執看到他的腦袋又開始自由下垂,本想讓他自己把頭靠上來,又覺得他懶得聽,便蹲下來把人放在膝蓋上,再伸手將他的頭放在肩膀上,重新抱起來道:“這樣會舒服一點。”

喪批覺得耷拉著也挺好,還不容易得頸椎。

殷無執命人備了馬車,把他放在車內之後又下來去拿了件大氅,回來的時候,喪批已經扭曲著在馬車內癱了下去。

就像一塊融化的蠟像,烏發黑眸透出一股死寂的可怖。

齊瀚渺探頭看了一眼,便縮回腦袋,道:“陛下今天看上去,好像比之前還要嚴重。”

“嗯。”殷無執走進去,把死寂的蠟像拉起來摟在懷裡,扶正他的腦袋對著自己,一邊命人趕車,一邊問他:“陛下現在有沒有什麼想做的,臣可以代勞。”

“朕,想死。”

殷無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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