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步往外,文太後立刻跟了上去:“陛下,悟兒年紀小,不懂事,你……”
“他肯鬨脾氣,恰恰因為還把朕當爹,朕豈會與他生氣。”先帝回頭,薑悟的床幃已經被放下。
文太後強笑了一下,有些惶恐的臉色稍微緩和。先帝又道:“這孩子情況與其他孩子不太一樣,你對他耐心一些。”
文太後急忙點頭,一側,熟悉的聲音響起:“陛下,姚貴妃讓您去紫雲殿……”
話音遠去,聽不清了。
薑悟這才後知後覺,齊瀚渺,其實是先帝留給原身的心腹。
他想知道先帝去紫雲殿做什麼了,哄完了兒子,又去哄老婆麼?但他卻隻能跟原身一起留在帳子裡,看著他寂靜地躺著。
有一說一,這癱在床上的模樣,還是沒學到喪批的精髓。
不過,人家也不是喪批。
先帝開始時常來文太後的寢宮,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會時常過來。
毫無疑問,那就是小殷無執。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紅著眼睛問薑悟:“我聽說四殿下為了救人落水了,你現在怎麼樣了。”
落水與針刺時間並不久,殷無執年紀小,消息不靈通,這個時候才知道也很正常。
原身道:“已經沒事了。”
小殷無執擦了擦眼淚,他那時的身高遠不如現在,蹲下去可以輕輕鬆鬆把下巴放在床上,那個時候的他,要想趴在床上,兩隻腿並不能完全彎下去,從後方看屁股半撅著,姿勢有些滑稽。
薑悟稀罕地打量他,原身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彆哭了,坐這兒吧。”
小殷無執站直了點,問:“我也可以坐床上麼?”
“嗯。”
小殷無執受寵若驚地爬了上去,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對麵,烏黑發亮的眼珠子看著他:“四殿下,還會去國子監讀書麼?”
“會。”
“那四殿下,能不能教我下棋。”
“你不會下棋?”
“會一點。”小殷無執趕緊說,又小聲道:“會得不多。”
原身道:“好。”
他正要撩開被子,小殷無執已經麻利地跳了下去:“我去拿棋盤!”
那一年的薑悟十歲,殷無執八歲,他比殷無執高了一些,兩人盤腿坐在床上,黑白兩字分布中間,小殷無執一直時不時拿眼角悄悄看他。
喪批:“。”
“四殿下。”小殷無執說:“要不要吃塊花糕?”
一隻手拿著花糕遞到了原身嘴邊。
喪批腦子裡開始自動浮現出一隻大手,比現在的小手大了不知多少。
原來那隻手,早就喂過原身了。
喪批準備跳過這段記憶。
一個身影忽然從前方竄了進來,同樣住在文太後宮裡的小襄王叫道:“殷戍,離我四哥哥遠點!”
花糕掉在了棋盤上,小殷無執直接被拽了下去,很快跟襄王打成一團。
喪批決定下次再見到薑睿,好好賞他一頓……嗯,他要什麼就賞他什麼。
原身最後一次見到小殷無執,已經是一年多後,對方走進來的時候很墨跡,眼睛還微微紅著。
原身坐在棋盤前,抬眼看向他:“聽說你又要跟定南王去南疆了。”
“嗯。”殷無執在他對麵坐下來,原身看了他片刻,道:“不想去?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關京。”
“父親為我取名殷戍,便是戍守南疆之意,我不能辜負他。”
原身垂眸,道:“你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非為了彆人而活。”
“可我希望日後可以成為有用的人,就像四殿下一樣。”小殷無執悶悶地說:“而且,我不是不想去,隻是舍不得殿下。”
原身頓住。
“我聽說,四殿下樂善好施,素有小聖人之名,我也想跟殿下一樣,做個聖人。”
細白手指在棋盤落下棋子,原身道:“你學我,可做不了聖人。”
小殷無執懵懵懂懂,他自幼生在南疆,剛來關京,很多書都沒有讀過,下意識問:“那怎樣可以成為聖人。”
“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我不懂。”
“什麼都不要做,也不要因為任何人,任何事,生出任何執念。”
小殷無執聽不明白,但他很快想通了:“四殿下是聖人,我也成了聖人,日後一起羽化登仙,長壽無疆,豈不是可以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他烏溜溜的眼睛發著光,一臉期待地望了對方很久,才聽到一聲:“嗯。”
離開之前,他又回身來看薑悟,高高興興地道:“無執故無失,那我以後改名叫殷無執,是不是還挺好聽?”
“哪有自己給自己取名字的。”
“就說是四殿下賜名。”殷無執理所當然道:“等我長大了,學好本事,就回來找殿下,一生為殿下效力。”
“不必改名。”
“我喜歡,喜歡殿下……賜名。”
秋風襲來,金桂發出甜香。小殷無執一瞬不瞬地望著原身,直到……
“跳。”
“什麼?”
“跳。”
已經醒來的殷無執:“……”
他遲疑地把薑悟扶抱起來。
天子一天天的,沒什麼大用,事兒倒是不少,大清早的,非要人抱著跳。
他皺著眉,從這邊,跳到那邊,再從那邊,跳回來。
薑悟被顛醒了。
一眼就看到了殷無執眼角的紅痣。
薑悟:“。”
他腦袋直接往後耷拉下去,無機的眸子一動不動,恍若死不瞑目的屍體。
齊瀚渺歡天喜地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太皇太後有令,佛祖顯靈,陛下心病終於好轉,命我等立刻準備,明日便啟程回宮。”
滿臉笑容在進入屋內之後消失無蹤。
齊瀚渺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托起天子的腦袋,因為動作太輕,一下子沒托起來,腦袋重新掉下去,隨機蕩了一下。
“……怎會如此。”他重新把天子的腦袋捧起來,痛心道:“陛下,這又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