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悟被重新放回了床榻上,無機的眼珠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假人。
他說喪就喪,從早上到下午,連一口水都沒喝,更彆提吃飯了。齊瀚渺心疼不已:“奴才去稟報太皇太後,咱們再待幾天。”
殷無執道:“還是早日回宮吧。”
早點回去,也好早日處置姚姬的事情,這件事不解決,他心中總有疙瘩。
齊瀚渺見薑悟沒有意見,便點頭答應,道:“奴才再去給陛下換一份熱飯。”
他離開之後,殷無執重新把薑悟抱到了屋外,一夜不見,院子裡的桃花又開了不少。殷無執道:“陰天了,怕是晚上要下雨。”
薑悟不動,他便挑起薑悟的下巴,道:“看,天上有烏雲。”
薑悟睫毛抖了一下,終於有了反應。
如殷無執所說,天空已經變得陰沉沉的。烏雲的顏色卻並非完全一樣,而是有的深有的淺,遠處還有一大塊正被風吹著往這邊來。
殷無執剛入宮不久就發現薑悟有看天的愛好,如果沒有人打擾,他甚至可以一動不動地坐在廊下看上大幾個時辰。
殷無執摸了摸他的頭,道:“陛下,若是有什麼不開心,可以告訴臣。”
薑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開心,他隻是單純的喪罷了,喪批的日常就是喪,喪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原因。
殷無執在他麵前蹲了下來,道:“是不是昨天,臣抱陛下太緊,讓陛下不舒服了?”
不是的。雖然喪批也會下意識追求更舒服的姿勢,但其實大部分情況下的難受他都可以躺平接受。所謂舒適不會讓他感到歡喜,所謂難受也不會讓他感到厭煩。
殷無執取出胭脂盒,道:“這個,陛下還要不要?”
精致的縷空圖案在薑悟麵前晃過,也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他下意識回憶殷無執塗了唇脂的模樣,還有被他親吻的時候。薑悟可以感覺到很舒服,舒服到可以感受到歡愉的程度,但其實,如果沒有的話,好像也沒什麼。
很好奇桃子吃起來是什麼味道,但仔細想想,吃不到也不會影響什麼。
如果就此死去,重歸遊魂,也並不會感到遺憾。
殷無執把盒子收回來,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拉過凳子坐在他身邊,湊過來在他臉頰親了一下,道:“陛下。”
再親一下:“陛下。”
從他臉頰親到嘴唇,“陛下,看著臣。”
最終,他還是不得不伸手,把薑悟的腦袋轉向自己。那雙剔透的眼睛重新恢複了無神與死寂,仿佛昨日的一切都隻是他做的一場夢。
在薑悟心裡,他依舊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陛下……”殷無執張嘴,想說點什麼誘惑他。可他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波動的言語。
薑悟很少對什麼東西有起伏,人也好,物也好。昨日他分明能夠感覺到薑悟喜歡他,對他有了感覺,但隻是一夜過去,一切悸動便都消失了。
“明日就回去了。”他說:“待會兒泡個湯,好好休息。”
晚飯時候,薑悟從終於感覺到餓了,他勉強吃了幾口豆花,殷無執便立刻命人備了熱水。寺廟裡沒有暖池,便讓人搬了寬大的木桶進來,在裡麵注滿熱水,之後,薑悟被他寬下衣裳,放了進去。
他在寬大的桶裡伸直雙腿,然後緩緩朝下滑去,一隻手托起了他的腦袋,道:“太小了,飄不了,小心嗆水。”
殷無執拿了木枕頭墊在他腦後,把他長發挽起來,道:“我父親,也時常會幫母親挽發,此前在南疆,他還親自為母親量身定做了一個長木桶,也是像這樣,在水裡放上木枕。”
薑悟有聽過定南王夫婦關係很好,也許正因為定南王是個癡情人,所以才會養出殷無執這個執念深重的孩子。
薑悟不理他,殷無執也不生氣,他挽起袖口,拿毛巾給他擦身,道:“你隻是不習慣做人,等以後習慣了,就會感覺到做人的好,往後我會一直陪著你,就像父親陪著母親那樣。”
殷無執看他,薑悟隻是垂著睫毛,看著他放在水裡的手。
殷無執的手很好看,在水中的時候顯得尤其的白,和他膝蓋的顏色相得益彰。
都被熱水泡得有些泛紅。
殷無執低聲道:“犄角也要清理乾淨。”
薑悟:“?”
他:“!”
“殷無執。”
殷無執抬眼,道:“陛下,終於願意搭理臣了。”
薑悟想往上,但這個桶正好可以讓他伸直雙腿,就像是將他卡在了裡麵,要起來至少得扒著桶邊。
他懶,便命令:“不要動。”
這麵條皇帝,自己懶得跟一坨似的,整日裡脾氣還挺大。殷無執沒有聽。
薑悟:“殷無執。”
他動了動腳趾,撐起身子往上,又被殷無執握著腳踝拽了下來。
薑悟:“……”
“陛下把臣當什麼?”
薑悟一隻腳繃直,另一隻手傾斜著縮起來,又陡然蹬回去,擰眉道:“殷無執。”
“殷無執,對陛下來說是什麼呢?”
“殷無……”他的聲音被一聲哼唧打斷,淚汪汪地看了過來。殷無執問:“是什麼。”
他眸色有些晦暗,一中熟悉的戰栗在薑悟周身蔓延,他膝蓋相貼又分開,剔透的眼珠子被攏在霧氣裡,看上去有些迷茫:“你想,是什麼。”
眼前陰影壓下,殷無執由上而下地望著他,道:“臣想跟陛下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你想,做,皇後。”薑悟指腹擦過木板,不受控製地顫聲道:“你又不是女……嚶。”
一刻鐘後,麵條皇帝被重新搬回了床上。
他困的眼睛都開始迷蒙起來。
他對人類的認知到底還是過於膚淺,隻以為日常活動才會產生疲憊,這會兒才發現,隨便被活動一下也一樣會產生更深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