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聆鼻尖越來越酸,麵對兩個師兄的失望,明明這些事情不是她本人做的,可從心底蔓延上來的酸澀卻讓她眼眶微紅。
燕山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虞知聆,若師尊知曉,怕是泉下也安息不了。”
他起身拂袖離開,衣擺獵獵。
相無雪攔他不及,他看了眼燕山青離開的背影,又看向對麵垂著腦袋坐著的虞知聆。
隨後,相無雪歎息:“小五,莫要多想了,先歇息吧。”
他揉揉虞知聆的腦袋,為她留下一袋蜜餞,起身去追了燕山青。
院裡空無一人,隻剩下虞知聆在原地坐著,她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像是石化了一般。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直到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冷風卷來獨屬於少年的沉香。
“師尊,需要添茶嗎?”
虞知聆眨了眨眼,這才發覺,自己竟一動不動坐到了傍晚,眼眶很酸很酸,她彆過頭揉了揉眼,低聲道:“可我不想喝茶。”
聲音很沉很沉,但尾音有些哽咽,像是哭了一般,又像是受了委屈在與他傾訴。
墨燭一頓,蹙眉朝她看去。
他練完劍回來就發現院門大開,她一動不動坐在院中,以為她在打坐冥想,卻不曾想……
她哭了?
濯玉仙尊……哭了?
墨燭皺眉,不想多管閒事,她既說不需添茶,他轉身便要離開,衣袖卻被人扯住。
細若青蔥的手指拉住他的衣袖,他順著往上看,對上一雙有些紅的眼睛。
“墨燭,彆走。”
***
山頂薄霧還未散去,林間幽深,一人安靜立於密林之中。
“明明吵了她會後悔,何必呢?”
相無雪踱步走近,腳下很輕,似擔心擾了誰的清淨。
燕山青半蹲在石碑麵前,細細擦拭光亮的石碑,聞言動作一頓,卻並未回話,而是接著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相無雪站在他身邊,目光落在石碑之上時,眼底光亮暗了暗。
燕山青終於將石碑擦完,收起錦帕站起身,點了幾根香遞給相無雪。
他接過去,默契和燕山青一起拜了幾下。
燃香插進香爐之中,青磚上擺了不少果盤和糕點,這裡日日都有人來料理。
“……小五哭了嗎?”
開口的是燕山青。
相無雪懶洋洋看他一眼:“我怎麼知道,我走的時候她低著頭,看不出來哭了沒。”
燕山青微抿薄唇,默了一瞬,才啞著聲音開口:“我是不是太凶了?”
“凶。”相無雪回答,但瞧見燕山青臉上的懊悔之時,又搖了搖折扇笑起來:“但你說的沒錯,小五這件事做得不對。”
“老三,我沒有想要凶她,我隻是……很自責,也不敢相信,覺得對不起小五和師尊。”
燕山青看著麵前的墓碑,喉結上下滾了滾。
“小五幼時性子跳脫,貪玩了些,師尊出事的時候我們都不在,她親眼見到師尊死在麵前,背著師尊的屍身徒步走了回來,她將自己困在那件事中,滿中州追殺那魔修,世人都說濯玉仙尊強大,可是老三,我更想要幼時那個小五。”
“會追著我們滿山跑的小五,會生氣捉弄我們的小五,而不是仙盟的濯玉仙尊,更不是過去十年那個與我們斷絕關係、與所有人斷絕關係的濯玉仙尊。”
“老三。”燕山青忽然轉過頭,眼底紅成一團:“十年前她從四殺境回來,性子大變,不允我們靠近她,我……我為何便真的礙於那點臉麵沒再找過她?我怎麼會不知道她竟會做出這種事,走上這條歪路?”
他做錯了,身為大師兄,無論虞知聆怎麼對他,他都不該與她置氣。
他都應該陪在她身邊。
燕山青抖著手捂住眼睛,聲音哽咽:“我對不起她,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沒照顧好她啊……”
相無雪彆過頭長歎,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晶瑩。
猜到虞知聆可能給墨燭下了噬心蠱的時候,兩人無異於晴天霹靂,險些站不穩。
本以為虞知聆十年前性子大變,隻是單純疏遠所有人,卻不曾想到,她竟然會對自己親手救下的徒弟出手,手法如此歹毒。
這些年她的道心到底歪到何種地步了?
濯玉修明心道,道心需堅定向善,她如今能做出這種混賬事,若道心受損,輕則修為大跌,重則被天道察覺,渡劫身死。
自拂春仙尊死後,虞知聆接過亡師所托,繼任濯玉仙尊,性子雖不似小時候那般頑皮,多了許多的沉穩,但行事依舊光明磊落,將中州治理井井有條,是中州的主心骨。
十年前她性子大變,閉門不出,不再護佑中州,不再親近他們所有人,他們便也不去貼她的冷臉,同門師兄妹竟然越來越疏遠。
燕山青還在哭:“老三,我真的錯了啊,我不該不去見她的……”
相無雪低聲說道:“你錯了,我也錯了……我不也沒發現她的道心有礙嗎?”
燕山青跪倒在地,高大的穎山宗掌門跪在自己的亡師墓前,向早已逝去的拂春仙尊賠罪。
“師尊,師尊……我錯了,我錯了啊……我不該十年不去見她,我不該對她不管不問,她是修明心道的人,她不能這般做……”
相無雪閉上眼長歎。
虞知聆從小最親近的就是燕山青,這個大師兄比底下的四個師弟和師妹大上許多歲,格外護短,也格外照顧幾個師弟師妹。
他太過自責,也太過氣惱,罵了虞知聆後又後悔。
相無雪擦去眼淚,而燕山青一直在哭。
他在燕山青麵前單膝蹲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可是大師兄,小五又變了……現在的小五,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相無雪聲音在抖,一字一句道:“現在的小五,不像師尊死後繼任的濯玉仙尊,也不像過去那十年裡對我們疏遠冷漠的虞知聆……”
燕山青鬆開手,緩緩抬眸與相無雪對視。
相無雪道:“她……她是小五啊……”
會撒嬌、會裝乖、滿不正經但又很聽話的虞小五。
很可愛,意氣風發,像個小太陽一樣暖乎乎的。
燕山青呢喃:“她是小五啊……”
相無雪堅定道:“她是我們的小五,我們是她的師兄師姐,就有保護她、為她兜底的責任,大師兄,小五需要我們。”
燕山青沉默了許久,才晃晃悠悠撐著身子站起來,看了眼亡師的墓碑。
許多年前拂春仙尊抱著尚在繈褓中的虞知聆回來,將不足半歲的孩子塞進已經長大成人的燕山青四人手中。
拂春事務繁忙,四個尚未成家的人輪流擔任照顧一個半大孩子的職責,磕磕絆絆竟也將她拉扯到這般大,甚至還成了中州第一。
燕山青薄唇微啟:“師尊,我明白了。”
“我現在就去找小五,不管發生什麼,我們會一直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