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1 / 2)

宮女在逃 怡米 21346 字 10個月前

逼仄車廂內,殊麗感覺自己被抬高,而為她作畫的天子臂力驚人,此刻正以若有似無的暗昧方式,撩起她一側長發,捋到另一側,轉而徘徊在她側頸。

吞咽聲起時,殊麗變了臉色,雙手撐在天子肩頭,用著巧勁兒向外推,“陛下,你醉了。”

若非醉了,很難解釋他吃胭脂的事,也不怕中毒?

可陳述白非但沒有作罷,還攬過她的背,將她往自己身邊帶。

殊麗跌在他臂彎,仰麵看向眼尾泛紅的男人。

陳述白低頭看她,頎長的背脊慢慢彎曲,朝著那張絕美的臉蛋靠去。

殊麗美眸微瞠,偏開頭避開了襲來的氣息,一時驚嚇脫口而出:“奴婢是殊麗,不是元侍郎!”

半醉的男人頓了一下,掀起薄薄的眼皮,語調偏冷,“你說什麼?”

殊麗趁機從他手臂之下鑽出來,眨著濕漉漉的眸子解釋道:“陛下不是有心上人麼。”

聞言,陳述白靜默良久,因酒氣反應慢了半拍,待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後,微微流露出詫異,繼而冷肅,“你瘋了?”

殊麗跪在塌上,心知自己道破了天子的隱秘,或許會被滅口,可適才情況緊急,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陳述白捏捏鼻梁骨,掀開車簾透氣,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馬車也剛好抵達了目的地,仍是一座私宅。

留下踟躕不安的殊麗,他負手步下馬車,大步流星地走進府門。

殊麗愣在車上,手腳都在打顫,緩了一會兒,她戴上幕籬跳下馬車,梳理著複雜的心緒。

稍許,府中走出兩個體格健壯的婆子,說是貴人還要在此耽擱些時候,讓她二人陪殊麗去附近的街市上逛逛。

殊麗再次懷疑起自己在陳述白心中的分量,即便戳破了天子的秘密,也沒受到責罰,這......解釋不通啊。

府宅的後院內,陳述白躺在搖椅上,沐浴著皓曜日光,身旁一位白發老人正在為他針灸解酒。

老人花甲年紀,芳藹和善,身上有著濃重的藥草味,甚至有些嗆,是藥師才會攜帶的味道,“陛下覓得良藥,為何悶悶不樂?”

陳述白閉眼回道:“良藥是個大活人,是人就有私欲、貪念,就有隨時背叛朕的可能,叫朕如何安心?”

老人笑笑,在他的百會穴和率穀穴上施了針,“陛下疑心越來越重了,如今有了良藥,卻又擔心藥的副功效,難怪心悸久治不愈。”

敢與天子說笑的人,整個大雍也找不到第二人。

陳述白聞言一笑,像是卸了所有的防備,回到最初的樣子,“老師說的是,朕是有病。”

身邊人皆以為他喜歡上了“良藥”,想要把“良藥”永久捆綁在身邊,殊不知,他有多麼想要擺脫這份藥效,不再被心悸所困。

可自己出宮一趟拜訪良師益友,都沒忘記將“良藥”帶在身邊,隻為了讓她出宮解悶,這種矛盾心理又當如何解釋?

聽見天子的自嘲,老人爽朗大笑,擼了擼袖子,“陛下不妨把‘良藥’當作女人,沉入一場風花雪月,體會世間最曼妙之事,再談要不要擺脫‘藥效’。”

陳述白微睜開眸子,望著參差枝椏中投來的光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繼而問道:“朕要的香料,老師可調配好了?”

“早就備好了,比之龍涎香,更偏於木質麝香。”

陳述白按按發脹的額骨,接過香料聞了聞,“就這個吧。”

**

街市上,殊麗狀若無意地問向一個婆子,“敢問府中家主是哪位?”

本以為婆子不會透露,卻聽婆子道:“是聖上昔日的老師,姓宋。”

宋姓皇家師......殊麗在腦海中翻了一遍,微怔道:“是宋老太師。”

宋老太師曾是天子年少時的大師傅,為人過於耿直,直言不諱,得罪了不少人,數十年不得誌,卻陰差陽錯教出一個九五至尊,這才扶搖直上,成了帝師之首。

而宋老太師能得隆寵,並不單單是因為他書教的好,而是他曾替天子擋過一劍,擋住了先帝的奪命一劍......

這也給殊麗提了個醒,或許用命交換來的信任才價值連城,是不是自己為天子擋下一劍,也能換來安穩無憂的餘生?

可她不願意真的為他死啊。

摒掉了心事,她走進一家胭脂鋪,想為木桃和晚娘挑些名貴的胭脂水粉。

不是她死撐擺闊氣,而是真的有積攢,平日出不了宮,也沒地方花。

“麻煩將我剛剛選的,打包兩份。”

店裡隻有掌櫃一人,顧東顧不了西,他指了指門口走進來的一撥女子,對殊麗道:“姑娘坐那等會兒,小的先招待一下那幾位。”

那幾位可是皇城的貴女,為首的更是貴中之貴,太後的親侄女,時常光顧他的店,怠慢不得。

殊麗點點頭,稍一轉身才發現進門的幾人裡有個眼熟的。

龐諾兒和四個珠光寶氣的閨友一同前來,說說笑笑,看起來感情甚篤。

一進門,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殊麗身上,雖說美人戴著幕籬看不見臉蛋,但那身段和氣質,就足以吸引人。

幾個姑娘掩帕竊竊私語,讚美之詞儘數落在龐諾兒耳中。

不知怎地,龐諾兒一眼便辨認出此人是殊麗。一個宮婢怎會出宮選胭脂,身邊還帶了兩個婆子?

心中狐疑,她走到殊麗麵前,“怎麼是你?”

殊麗自然不會與她交底,更不會把天子的行程告知於她,“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認錯人了。”

龐諾兒自認怎會認錯,一把掀開她的幕籬,“出宮就出宮,裝什麼裝啊,我們不是見過麵。”

在宮裡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不敢隨意發作,在宮外小店裡,還不得多嗆嗆出氣,之後再出錢封了掌櫃和兩個婆子的嘴,對她毫無損失。

隨著幕籬被掀開,閨友們忍不住驚歎,這女子也太美了。

一名貴女上前半步,小聲問道:“諾兒,這位女郎是哪家的娘子,以前怎麼沒見過?”

龐諾兒抱臂哼了哼,“宮裡侍奉人的婢子。”

在宮外,殊麗不願惹事,轉頭看向掌櫃,“麻煩先幫我打包,我不想等了。”

掌櫃為難地點點頭,作麻利地包好兩份,“一共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對於一個宮人來說著實不少,可殊麗不僅付了胭脂水粉的錢,還額外給了打賞。

龐諾兒哼了聲,“打腫臉充胖子。”

殊麗沒在意,淡笑道:“姑娘今日的臉有些水腫,回去敷敷冰塊吧。不過,貴府的冰還在戶部的簿冊上沒有審批下來,不如從我這裡借一些?”

“你!”

夏日的冰尤其珍貴,都是戶部和司禮監向下分發的,如今還在春末,除了皇室可以享受冰塊,其餘門閥都沒有這個待遇。

這話無疑是一種柔和的挑釁,龐諾兒不屑道:“你有冰塊,那也是陛下用剩的,像你這種賤婢,隻配吃剩飯、穿剩衣、用剩冰。”

殊麗依然笑著,笑意卻淡了不少。

可就在她權衡要不要懟回去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帶著矜冷的肅穆。

“朕倒要看看,誰在這裡口吐渣滓?”

眾人聞聲扭頭,怔忪地看向徐徐走進來的清貴男子。

隨著陳述白的到來,胭脂鋪的大門被侍衛慢慢合上,一束束光線被擋在門外,巨大的黑暗籠罩在了龐諾兒的身上。

絳霄之下,高嶺之巔,龐諾兒再找不到一個比陳述白還要威嚴的人,他是真命天子,是她想要窺視又膽兒顫的皇家表兄。

“陛下......”從未在宮外見過陳述白的她,身子打顫,雙膝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

隨著那聲“陛下”,其餘貴女也連忙跪地請安。她們的隨從被隔絕在門板之外,被禁軍侍衛嚇破了膽,就好像小巫見了大巫,再生不出囂張跋扈。

她們這些人都是家中嫡女,時常隨父親參加大大小小的宮宴,怎會認不出天子!

陳述白沒有看她們,徑自走到殊麗麵前,彎腰瞧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反手伸向龐諾兒。

恍惚之間,龐諾兒還以為天子要扶她起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可笑,天子怎會憐惜她。手裡捏著的幕籬成了燙手山芋,她心有不甘地雙手捧起,呈給陳述白。

陳述白接過幕籬,拍了拍帽簷,為殊麗戴在頭上,在殊麗錯愕的目光下,淡淡一哂,鳳眸淬了萬千星辰。

他轉身麵朝跪地的幾人,目光落在龐諾兒白如紙的臉上,“身為皇親國戚,該自正言行,淵清玉潔,不縈於懷,做貴女表率。你倒好,口吐沼渣,無遮無攔,恃強淩弱,這是世家嫡女該有的風骨?!”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劈裡啪啦地砸在龐諾兒的心中,不留情麵。

她臉頰發臊,無地自容,再承受不住天子的厭棄,哀哀戚戚地哭了起來。

陳述白最煩哭哭啼啼的人,冷聲道:“朕說錯了嗎,你還委屈了?”

天子怎會說錯!龐諾兒磕了一個響頭,因過於用力,額頭紅了一片,“是臣女的不是,陛下教訓的是。”

店鋪狹窄,氣氛攝人,她雖心裡暗惱表兄的無情,也暗惱殊麗的狐假虎威,卻清楚知道,眼下沒有什麼比服軟能讓她全身而退的,畢竟天子不是惜花之人。

陳述白懶得與刁蠻的小丫頭一般見識,但不知怎地,在看見殊麗被人刁難時,腳步不受控製地走了進來,乾涉了這場毫無意義的嘴仗。

可他既然管了,總該做些什麼,“回府禁足,一月不可出。”

禁足一月!龐諾兒交際甚廣,怎願在府中閉門思過一個月。她試圖用撒嬌來減輕懲罰,軟聲軟語地求著天子開恩。

陳述白冷眼看著,沒有絲毫同情心,他不是她爹娘,不吃她那一套,“兩個月。”

“!!!”

他笑笑,“還想加?”

在攻心這塊,龐諾兒哪裡是天子的對手,一時無言,哭唧唧道:“臣女領命,叩拜天恩。”

陳述白再懶得逗留,帶著殊麗走向門口。

傻了眼的掌櫃趕忙為他們拉開門扉,後背出了一層汗。

走出小店,陳述白對侍衛交代道:“封口。”

“諾!”

之後,陳述白拉著殊麗坐上馬車,沒再理會車外的瑣事。

察覺他酒已醒,殊麗摘掉幕籬,眼含感激,“陛下何時過來的?”

陳述白斜倚小塌,隨手拿起一顆桂圓,自己剝了起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下次再有這種事,不必顧及對方的身份。”

有他這句話,自己不就能在皇城橫著走了,再威風的世家家主,也威風不過九五至尊啊。殊麗心裡有點莫名,溫吞道:“多謝陛下。”

那會兒的狎昵,她不敢再提,也告訴自己,天子失態,全然是因為醉酒。什麼喜歡和寵愛,是絕不會發生在他們之間。

**

回到宮中,殊麗隨天子走進內寢,等服侍天子睡下,才想起自己買的胭脂水粉還在車上。

她撚手撚腳走出內寢,與外殿守夜的小太監交代幾句,“麻煩了。”

小太監是馮連寬的乾兒子,名叫馮姬,與殊麗關係不錯,“跑個腿兒而已,不必客氣。”

次日一早,殊麗如願見到了兩包胭脂水粉,“多謝小公公。”

馮姬靦腆地撓撓頭,又從懷裡提溜出一隻黑點白地兒的小狗,“小奴從車底下發現的。”

殊麗驚訝,這個小東西是何時爬進車廂的?腿這麼短,是怎麼蹦上去的?

小狗子餓了一天,齜牙又搖尾巴,逗得殊麗發笑,“給我吧。”

馮姬將小狗遞給殊麗,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殊麗抱著小狗回到尚衣監時,木桃幾個年紀尚小的繡女驚喜連連,圍著小狗來回地看。

殊麗淨手後換回尚宮服,催促她們開工,“彆圍著了,待會兒被司禮監的人看見,當心被罰月錢。”

除了木桃,其餘繡女們膽子小,很快散開。

木桃抱著小狗喂東西,見妝台上多了好多胭脂水粉,笑道:“姑姑真好。”

出趟宮都沒有給自己買東西,還想著她和晚姑姑。

殊麗揉揉肩胛,“等下值,我給你上個妝。”

木桃羞答答地點頭,“那我把晚姑姑也叫來。”

黃昏將至,三個女子湊在一起,熱鬨的不行。殊麗先給木桃上了一個桃花妝,又給她選了一條合身的衣裙,拉著她站在銅鏡前,“我的小桃兒長大了。”

木桃自進宮就跟著她,是她看著成長的。

木桃已許久不曾打扮自己,見到鏡中嬌俏的模樣,長歎了聲:“希望早點出宮啊。”

殊麗捋了捋她散落的頭發,“多年後,咱們三人會在宮外相聚的。”

晚娘為自己上了一個精致的妝,對鏡照了許久,眼中閃著水光,再有幾個月她就可以出宮了,跟了那麼一個不羈的男人,也不知以後能混成什麼樣,“等我出宮,就尋個門麵開間舞坊,教清貧人家的女兒跳舞。”

木桃問道:“清貧人家交得起學費嗎?”

晚娘哼道:“你就不能把我想成濟貧的善人,不收她們銀子?”

木桃認真搖瑤頭,“晚姑姑可不是善人。”

晚娘氣得發笑,揪住木桃的耳朵,“再說一遍!”

一大一小胡鬨起來,差點打翻妝台,殊麗站在一旁,眼底帶著憐愛,深深宮闕,若是沒有她們二人,該有多寂寥。

可如今,晚姐姐要出宮了,是好事,她打心底為之高興,“晚娘,等你出宮,我送你十抬嫁妝。”

晚娘掐著木桃的臉蛋回頭,“彆了,留給自己吧,聖寵難以維持,指不定哪天你就貧窮了。”

殊麗睨她一眼,“你就不能想我點好的。”

晚娘走到她麵前,“我這叫務實,傻妮子,多考慮考慮自己。”

這時,小狗子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來到她腳邊,哇哇叫了兩聲。

殊麗看它一眼,想起了元栩的提議,比起元栩能幫她走捷徑,她覺得把命運抓在自己手裡才是真正的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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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前半晌,木桃揣著手走進來,梨渦淺淺,一看就是得了打賞。

殊麗單手支頭,調侃問道:“有喜事?”

木桃跪在塌前,手呈碗狀,捧起一錠銀元寶,“我去景仁宮送常服,周太妃賞了我這個,我還是頭一次見這麼多的打賞呢。”

殊麗笑笑,周太妃哪裡會那麼好心,不過是看在她“培養”禾韻的份兒上罷了。如今,周太妃效仿太皇太後,讓人每日教習禾韻練習豔舞,隻為了給禦前送人。

“姑姑,禾韻會和你爭寵嗎?”

殊麗沒甚情緒,想到天子對宋老太師和周太妃的態度,覺著天子該是個念舊的人。

須臾,景仁宮那邊傳來小道消息,說是周太妃邀請天子去寢宮用膳。

殊麗修剪著粉潤的指甲,沒有慌張,周太妃雖殷勤,太皇太後也縱容,可禾韻火候不到,還撼不了自己的位置。

可出乎意料的是,馮連寬讓人通傳,叫殊麗前往景仁宮承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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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景仁宮的正殿,邁進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殊麗被一股蘭香包裹,抬眼便瞧見外殿站著兩道身影,高的那個正在侍弄殿中吊蘭。

男子背影頎長,寬肩窄腰,一襲白袍清逸俊雅,如清陽曜靈,舉手投足間透著流韻矜貴,偏偏那雙手觸碰盆中泥土,與凡塵接了壤。

殊麗見狀,忙退到門外,跪地抵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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