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射中幾個馬賊,元佑眼眸漸深,似有肆殺的焰火在體內蘇醒,他拔開削鐵如泥的佩刀,毫不顧及地將一個個衝過來的馬賊斬於刀下。
他一個也沒有殺死,卻讓他們更為痛苦,“注意,留活口。”
輕緲一句話後,鋼刀閃過,濺出一泓鮮血。
透過細縫,殊麗仿若看到了剛從沙場回來的辰王陳述白,宮變那日,他一身銀鎧,托著鋼刀走進內廷,掐住前太子的脖子,將人高舉起來。
眼下,元佑正舉著一個馬賊頭目,站在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中,與彼時的場景重合。
隻不過,陳述白沒有傷及前太子,而元佑將馬賊狠狠擲在地上。
這時,窗外響起了馬蹄聲,想必是臨城前來增援的官兵......
半個時辰後,馬賊們被迫撤退了,元佑站在驛館前舉起手中鋼刀,攔下所有官兵,“窮寇莫追,待審訊過後,知根知底,再一網打儘。”
欽差們看著他偉岸的背影,不禁暗歎,難怪這個年輕人能成為天子近臣,遇事冷靜,果斷殺伐,乃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不過,審訊的事,不該由欽差們代辦,元佑招來附近幾座城池的郡守,亮出了天子近臣的身份,與他們商議剿匪事宜後,就帶著車隊離開了小城。榆林鎮那邊形勢緊急,耽擱不得。
天將亮時,車隊繼續前行,殊麗盯著塌下的藥箱陷入掙紮,對麵的男人小腿受了刀傷,她要不要出聲提醒一下?
這人也是,為何不知道抹藥?
元佑支起一條腿踩在椅麵上,手臂搭在膝頭,顯得十分隨意。他小腿上的刀傷不算深,卻染紅了褲腿和靴子。
“你......”殊麗指了指被血染紅的地方,“要不要上藥?”
元佑懶懶抬眼,“在關心我?”
殊麗不想理他了,半晌才道:“昨晚,多謝。”
昨晚的廝殺中,他寸步不離她藏身的衣櫃,是為了保護她吧。
元佑低笑,笑得胸膛震蕩,笑得殊麗坐立不安,“這就感動了?”
殊麗板下臉,“你能閉嘴嗎?”
元佑收了笑,忽然附身逼近她,逼得她不得不彆開臉,盯著路邊一晃而過的風景。
靜靜凝睇了會兒,元佑從她身側的包裹裡抽出那把匕首,顛在掌心,“為何會帶匕首?”
“防身。”殊麗呼吸不順,推了推他。
元佑坐回對麵,拔去刀鞘,碰了碰刀刃,“這刀原是為了防我吧,可惜不夠鋒利。”
說著話,他從箱櫃的抽屜裡取出一把袖珍刀,比手指長一些,扔給殊麗,“以後用這個,便於攜帶。”
他指指腰側,“誰要挾持你,反手往這裡捅。”
深夜,車隊沒有找到適合落腳的客棧,隻能宿在林中。
馬車悶熱,沒有一絲半點的涼風,坐在馬車裡,遠沒有宿在車外愜意。
殊麗忍受不了蚊蟲的叮咬,翻出一個驅蚊的香囊掛在腰間門,攏著手臂斜靠在長椅上。
坐在對麵的元佑看向空蕩蕩的小塌,用靴尖踢了一下殊麗的繡鞋,“去塌上躺著。”
殊麗念他小腿受傷,沒有以牙還牙,“你去吧,我坐著就好。”
林子裡蚊蟲過多,飛入卷起的窗帷中,根本沒辦法入睡,元佑忍了忍,還是走出馬車,尋到粗壯的樹杈,幾個健步蹬了上去,仰麵躺在上麵,任綢緞衣衫垂落半空。
車廂內少了一個人,立馬變得寬敞,殊麗借機伸展四肢,探身瞧了一眼黑漆漆的林子,見元佑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索性躺在了小塌上。
驀地,車外電閃雷鳴,醞釀起一場夜雨。
林子容易招雷,禮部尚書招呼欽差們牽馬離開。
浩浩蕩蕩的人馬成了落湯雞,狼狽不堪,終於在一處山穀尋到了洞穴。
“這些不會是狼窩吧。”龐家一個庶出公子問道。
隨即,他解釋道:“山穀會有狼群出沒,這些山洞很可能是狼的窩穴,咱們還是小心為妙。”
龐六郎作為這次出行的龐家唯一嫡子,很不待見三個庶出兄長,“沒你說話的份兒,閉嘴吧。”
庶出公子一噎,甚覺失了顏麵。
禮部尚書觀望了會兒,又詢問起車隊裡的將領,“你們比較有野外的經驗,這些山洞會是狼窩嗎?”
將領們點點頭,“狼群喜歡棲息在隱蔽處,山洞很好避敵,估摸是了。”
雨勢漸大,實在不宜趕路,必須找到歇腳之地,禮部尚書又看向元佑,“賢弟覺得呢?”
元佑撿起地上的石頭子,走到一個山洞前,拋了進去,隻聽見了石頭子的回音和雨聲,並沒有狼隻發出的警告聲。
“這裡應該是廢棄的獸洞,咱們夜裡輪流生火,驅趕附近的走獸,不會有事的。”
有了這句話,將士和欽差紛紛拉著馬車走過去,三五成群地鑽進山洞。
元佑回到馬車前,拉過徘徊不前的殊麗,帶她進了最小的洞穴,小到隻能容下兩個人。
洞口傳來簌簌的風聲,殊麗蜷縮一團,望了一眼各處燃起火堆的山洞,“咱們不燃嗎?”
“此處太窄,燃不了。”
元佑在洞口散落了一些釘子刀片,又灑了一把驅獸的藥粉,席地坐下,“你睡吧,我看著。”
偷瞥一眼他受傷的小腿,殊麗於心不忍,“淋過雨,會感染吧。”
元佑伸直腿,擋在洞口,漫不經心道:“小傷,無礙。”
殊麗沒親眼瞧見傷口,又聽他這麼說,也就沒再糾結。
洞裡蚊蟲比馬車上還多,時不時爬出黑乎乎的多爪蟲子,殊麗有點不適,借著月色來回地觀察。
“你怕蟲子?”
“怕毒蟲。”
元佑丟給她半包藥粉,示意她撒在腳邊。
殊麗將藥粉丟還給他,不想再欠他的人情,“你受了傷,傷口會引來吸血的蟲子,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
知她見外,元佑嗤了一聲,扯開藥包,一股腦倒在她腳邊,就跟藥粉很夠用似的,毫不吝嗇。
殊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感覺自己被照拂了,又感覺不該接受他的關照。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再不願接受,也隻能彆扭地道聲謝。
昨晚至今,她謝他的次數屬實有些多了,元佑盯著她被月光映亮的瓜子臉,勾唇道:“嘴上說謝多沒意思,以身相許吧。”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加上對方慢條斯理的調笑,有種暗昧在空氣中流竄,避無可避。
殊麗捋捋散落的發,很想懟回去,說他彆自作多情,可一想到他的傷,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也隻是嘴毒些,輕浮了些......殊麗埋頭在雙膝上,思緒異常混亂,輕浮還不算惡劣麼,自己怎麼忽然替他開脫了?
一想到那幾次的經曆,殊麗又鑄好心壘,提醒自己不能對他心軟。
大雨初歇,水洗的夜空格外墨藍,星月璨爛,幾個有才情的欽差走出山洞,去馬車上取來酒水,開始對月抒發情懷。
山洞裡響起同僚們的捧場聲,又是撫掌又是起哄,更有甚者,還提出要臨時舉辦一個類似曲水流觴的詩詞接龍。
可附近沒有河渠,連條小溪都無,隻能由一人擊鼓傳花了。
眾人興致勃勃,唯有元佑不願參與,可出乎意料,他願意做那個擊鼓的人,欣賞同僚所作的詩文。
不僅如此,在聽見絕妙的詩句,還會用樹枝在地上記錄下來,再自顧自地道上一句“妙哉”,並會詢問禮部尚書,作詩之人的名字,若是生麵孔,還會主動過去與之交流。
殊麗站在洞口,不覺得他是個會臣服於他人才情的謙遜之人,可此刻,他的所作所為,的確是惜才的一種表現。
殊麗愈發看不懂他是個怎樣的人,怎能做到時而冷漠刻薄,時而古道熱腸。
自娛自樂後,眾人回到山洞歇息,元佑燃起風燈,將地上的詩文默默記在心裡,並整理了那幾個新晉官員的名單。
“你要為陛下引薦他們?”
禮部是個聚攏才子的官署,但很多才子因為品階低沒有機會麵見天子,元佑是天子近臣,很可能受天子之意,隨時隨地擇選人才。
“算是吧,你有才情麼,也可以向我展示。”將薄冊放在膝頭,元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殊麗覺得臉熱,接著夜色掩飾窘迫,破罐子破摔道:“跟才情沾不上邊,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本以為會換來男人的不屑和嘲笑,可對麵的人隻是淡笑一聲,中肯道:“你進宮太早,不怪你。”
那語氣與天子特彆像,殊麗怔愣,壯著膽子瞧了過去,又覺得他們並不像。
天子內斂低調,他肆意乖張,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除了刺繡,你還喜歡什麼?或者說,有什麼心願?”
不知他今晚怎就話多了,殊麗仔細想了想,仰頭盯著洞口外的星辰,“我想開個刺繡坊或布莊,自己做掌櫃。”
元佑收好薄冊,深眸泛起不知意味的流光,“你手藝好,但沒學過經商,未必能撐得一家店鋪。可先在彆人的店中練手,等拉到主顧,再出去單乾。”
殊麗詫異於他會給出中肯意見,而今夜的他也格外隨和溫厚,與平時截然不同,“你不覺得我是在癡心妄想?”
“事在人為。”
“......多謝。”
元佑似笑非笑,“又謝我,真不打算以身相許?要是以身相許,我很快就能為你實現心願。”
又開始不著調了,就不該對他和顏悅色,殊麗側靠在洞壁上,不再搭理他。
有些人,總是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