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消息。”張執是個做事穩妥的人,沒有孫總管那麼跋扈,若非禾韻自薦枕席,他不會主動招惹。
美人自薦枕席,又有幾人能坐懷不亂,何況是張執這種喜歡將人玩弄股掌的大太監。
回到景仁宮,禾韻急不可待地泡進浴桶,太監不能成事,折磨對食的方式極其殘忍,她忍著惡心沐浴更衣,倒在桶外的地上,咬住手背嗚嗚哭起來。
若不是因為殊麗的言語刺激,她怎會下這麼大的決心去招惹一個閹人。
不過,她第一次嘗到了美貌的便利,除了這個閹人,定然還有不少權貴喜歡她的皮囊,隻要穩住這個閹人,她會有很多機會去接觸外廷的臣子,日後說不定有機會被“贖”出宮,不過在此之前,她要先對殊麗還以顏色,哪怕玉石俱焚。
走出月門,瞧見正在打掃落葉的新婆子,禾韻冷笑一聲,在投入張執懷裡的第二晚,她就吹了耳邊風,張執是個悶聲做事的人,次日就將那兩個刁婆子調去了宮外的浣衣局。
誰人不知,浣衣局是內廷二十四衙門裡最苦的地方,兩個刁婆子等著受苦吧。
新婆子是那兩個婆子的熟人,深知其中貓膩,對禾韻氣極,卻不敢上前評理。
禾韻扶鬢坐在路邊的老樹下,掩帕笑了一聲,既得意又自嘲,原來,有了真正的靠山是這種感覺。
比起周太妃,張執至少不跟她來虛的,但凡在塌上懂事些,就能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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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侍衛從附近漁船上買了些新鮮的海貨,拿回臨時落腳的小樓烹飪。
新鮮海貨無需佐料加持,味道都是極其鮮美的,臣子中有不少美食行家,知道天子吃膩了清淡的禦膳,爭先擼起袖子,想要在眾人麵前大顯身手。
有這麼多美食行家在,殊麗自然插不上手,即便天子很想吃她做的家常菜。
“宋老太師都開始刮魚鱗了,陛下不如嘗一嘗,若是不喜歡,奴婢再給您做彆的。”
殊麗站在小樓最高層的矮腳塌前,一邊為陳述白揉肩,一邊哄著這個男人。
陳述白做皇子時,品嘗過大師傅的手藝,的確堪稱一絕,時隔多年,也就忽然懷念起那些年步履維艱下的師生情,以及一碗碗飽含關懷的湯飯。
“你做的,能比得過太師?班門弄斧都不夠格。”
殊麗背對他磨磨牙,心想她還懶得上手呢,誰稀罕給你做飯,挑三揀四的!
“你在罵朕?”
不知他是有顆七竅玲瓏心,還是透視眼,怎麼就窺見彆人的心境!殊麗繞到塌前,為他倒了一杯果飲,“陛下潤潤喉。”
“朕問你是不是在罵朕?”
“奴婢怎敢。”殊麗曲膝坐在塌邊,溫軟的像隻兔子,“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
陳述白執起墨玉夜光杯,慢條斯理道:“你那晚醉酒,可不是這套說辭。你不光罵朕,還……”
話說一半......
殊麗哪記得醉酒時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這會兒被提醒,突然心虛起來,扒著塌沿可憐兮兮地辯解道:“那一定不是奴婢的心裡話。”
心裡話可能更傷人,陳述白仰麵倒在塌上,哼笑一聲,抬手搭在她蓬鬆的發頂,收攏手指一下下輕撫,“入秋了,地上寒氣重,彆坐著。”
他還知道關心人?殊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奴婢不涼。”
陳述白沒有再勸,能去關心一個人已經超出他對自己的認知了。
沒一會兒,殊麗從地上爬起來,繞到塌後,再次為他捏肩。
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瞧清男人的眼尾。她一直覺得天子和元佑的眼型很像,連瞳仁的顏色都沒有分彆,是那種極為特彆的淺棕色,如同金秋的晨曦,又如同退潮時金烏留在天地間的最後光亮,時而淺淡如霧,時而濃鬱如墨,為容貌加分。
但比起皮相,還是天子更勝一籌。
平心而論,天子是她見過最為俊逸的郎君,可惜性子陰晴不定,疑心病過重。
那元佑呢,不也是個乖戾狠辣的人,說翻臉就翻臉,自己為何能一再包容他?
“在想什麼?”
塌上的男人忽然轉眸,定定地看向她,眼底帶笑,笑卻不及眼底。
殊麗加重手上的力道,“奴婢......”
“殊麗,”陳述白打斷她,麵色不算好看,“跟朕在一起,不準去想其他人。”
灶房內,宋老太師在出鍋的清蒸魚上撒了一把佐料,拍拍手道:“勞煩大總管給陛下端去。”
馮連寬正在一旁剔蟹肉,聞言笑了笑,“陛下和美人溫存呢,咱們可不敢去。”
灶房內隻有五六個想要顯露廚藝的重臣,誰也不是亂嚼舌根的人,即便知道天子最近中意殊麗,也沒當回事,畢竟,殊麗也不止一次在禦前失寵了,即便複寵,估摸也不會長久。
帝王情,比紙薄。
與眾人的想法不同,宋老太師倒是很看好殊麗,也很敬佩一個時刻拎得清分寸的人。若天子對殊麗有那方麵的想法,他樂意賣個人情,收殊麗為義女,讓殊麗風風光光地進宮,也算有個娘家可以依靠。
左右瞧了兩眼,宋老太師湊近馮連寬,小聲問道:“大總管覺著,陛下會納殊麗入後宮嗎?”
馮連寬保持一貫的笑,“老太師慎言,這可不是咱們能揣測的。”
宋老太師單手掐腰,白了他一眼,“就你老奸巨猾。”
皇城宋府。
因著宋家兒郎都隨著宋老太師去往海邊,宋府一下子清冷下來,奈何宋夫人是個喜歡熱鬨的,丈夫和兒孫們不在府中,她就叫人請了大將軍府的畫師過來,為還未出嫁的女兒作畫。
聽聞大將軍府的畫師畫功一絕,宋夫人費了好大的力氣和人情,才將那位盲人畫師接了過來。
既是為宋府小姐們作畫,陳呦鳴沒好意思過去湊熱鬨,一個人躺在後罩房二樓的外廊上曬日光,暈暈欲睡時,手裡的蒲扇掉在了椅腿旁。
樓下傳來小姐們的嬌笑,聽起來氣氛和樂。
陳呦鳴撿起蒲扇,笑著伸個懶腰,這樣的悠閒日子可真好。
一樓客堂內,畫師做完最後一幅畫時,得了宋夫人的賞錢,還是由宋夫人親自送上的馬車。
“先生畫技精湛,不可多得,待家夫回府,老身會跟他引薦先生,為先生多開拓些門路。”
宋家夫妻是出了名的惜才愛才,又與人和善,畫師稍稍點頭,道了聲謝。
等馬車駛出巷子,車內的小廝遞上幾個瓷瓶,“主子,拿到了。”
陳斯年沒有急於去接張胖子從宋府偷來的易容藥水,而是使勁兒擦拭著手指,那會兒為幾個宋府小姐摸骨作畫,指尖染了不少胭脂水粉。
“猜我瞧見哪位熟人了?”
丟掉帕子,他拋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張胖子撓撓臉,“宋府還有主子的熟人?”
“碰巧遇見,她並未瞧見我。”
“還請主子提示。”
陳斯年靠坐在車廂上,眉眼透著意味不明的光暈,“我死而複生的妹妹。”
此趟被請來宋府,還真是收獲頗豐,不僅拿到了易容藥水,還見到了陳呦鳴。如此說來,新帝沒舍得殘殺手足了。
即是如此,待到狹路相逢那一日,新帝也會給他這個素未謀麵的弟弟一次回頭的機會嗎?
陳斯年笑得肩膀輕聳,滿眼諷刺。
張胖子驚訝不已,“新帝竟然虛晃一招,那......主子是否要將宣王抓回去?”
陳斯年冷冷瞥他一眼,那一眼很是無語。
張胖子反應過來,他們現在處於皇城,而非榆林鎮,哪裡能在天子和重臣的眼皮底下帶走一個被保護起來的人。
陳斯年接過藥水,掀開蓋子一一嗅聞,宋老太師的易容術舉世無雙,隻不過除了藥水,還需要一張薄如蟬翼的麵具,方能在危及時刻金蟬脫殼,換張臉,悄無聲息地離開。
可薄如蟬翼的麵具,比藥水還要難做。
這時,張胖子從椅子底下掏出一個精致的冰鑒,一打開還透著寒氣,“這是從那老家夥的密室裡順手拿來的,好像是一張臉型麵具,主子看看,能派的上用場麼?”
張胖子跟隨陳斯年之前,是榆林鎮通緝的盜賊,但凡被他盯上的東西,就沒有盜不到手的。
陳斯年以水囊淨手,拿出形如人臉的麵具,配合著藥水粘貼在自己臉上,扭頭問道:“像誰?”
張胖子端詳許久,戳了戳下巴,“屬下看著,怎麼這麼像兵部侍郎元栩啊!”
他們在朝廷有些眼線,早已摸清了天子近臣的情況,包括宋老太師和元栩。
拿過銅鏡,陳斯年仔細打量,眯了眯眸子,鏡中的“他”,可比元栩瑰麗俊美許多。
“主子,這人是......”
“禮部員外郎,元佑。”
陳斯年也詫異宋老太師為何要製作元佑的□□,又是找誰充當的元佑,而世間真正的元佑又在何處……
“找老齊他們,連夜研究出相同的藥水和麵具,務必在宋老太師發現前,將這些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屬下明白。”
宋老太師可不是好惹的人,若是叫他發現偷盜的端倪,非要鬨出大的動靜,於他們不利。
看著鏡中的“元佑”,陳斯年陷入沉思,一個行蹤不定的天子近臣,對自己有何用處?
用處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