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一座小城中,陳斯年正在與當地一名千戶對飲,清雋的身影倚在青竹上,囅然舉杯,怎麼看也不像個亡命天涯的通緝犯。
“這是在下從江南帶來的梅子酒,大人不妨一試。”
程千戶哆哆嗦嗦接過酒杯,飲了一口,“好酒,好酒!”
陳斯年含笑,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摩著通緝令的畫像,“大人查到了在下,在下甚是惶恐,不知如何才能堵住大人的嘴?”
“不敢,不敢,”程千戶低頭,“在宣王殿下麵前,卑職才更為惶恐,宣王殿下有何要求,儘管吩咐就是。”
宣王,多遙遠的稱呼,已經十年無人這麼喚自己了......陳斯年抬下手指,示意張胖子收起架在程千戶脖子上的刀。
鋼刀回鞘的聲音極大,嚇得程千戶抖灑了手裡的酒,酒水順著手臂滴淌,淌在地上的幾個傷患身上。
這些傷患都是他的下屬,在剛剛的打鬥中,被陳斯年的人所傷,性命危在旦夕。
“大人是聰明人,在下正好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陳斯年遞出一支筆,塞進程千戶手裡,“還請大人向朝廷送一份密報,就說你的人在這座城發現過我的蹤跡,現已北上。”
那不是向天子扯謊麼,可刀架在脖子上,他能怎麼辦?程千戶選擇了妥協,雙手接過筆,按著陳斯年的交代,寫下一封誤導性的密報,當晚讓哨兵送往京城。
陳斯年抱著程千戶的獨子,一下下撫著他圓圓的腦袋,“真乖,今晚跟叔叔睡。”
小家夥才一歲多,還不懂事,朝著陳斯年傻樂,樂得程千戶肝腸寸斷。
“作為回報,在下自然不會虧待大人。”陳斯年單手抱起小男娃,打個響指,就有下屬將禾韻帶了過來,“這是在下為程千戶準備的美人,不成敬意。”
說完,他掠過禾韻,眉眼不帶半分憐惜,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等屋裡隻剩下一男一女,禾韻忍著委解開盤扣,主動投入了程千戶懷裡,“還請大人憐惜奴家。”
原本,程千戶還處在驚恐之中,可溫玉入懷,他那點自持力哪扛得住啊。
正所謂凝香美人酒,滴滴鴆斷腸,且行且縱樂。
隔壁房舍內,陳斯年聽著禾韻浪蕩的叫聲,讓張胖子將林斐抱出去散心,又用棉花球堵住了小男娃的耳朵,“小家夥,長大可彆像你爹一樣貪生怕死又色利熏心。”
小男娃聽不懂他的話,吱吱呀呀個不停。
在對待孩子上麵,陳斯年耐心足夠好,也頗有經驗,抱著哄了會兒,就把小家夥哄睡著了。
隔壁屋叫了一宿,等到天微亮時才停歇,陳斯年躺在床上,聽見門口傳來叩門聲。
“進。”
“咯吱”一聲,禾韻推開門,跪在床邊,“程大人說絕不會出賣主子,讓主子安心在此住下。”
陳斯年坐起身,僅以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很好,你為我辦了這麼大的事,想要什麼獎勵?”
再次跟錯了主子,禾韻眼中早已失了光,可她心仇未報,仍不甘心,“待主子登基為帝,奴婢想要一個女子萬劫不複。”
“哦?”估計是太無聊,陳斯年提起些興致,歪依棉被上問道,“哪個女子,說來聽聽,若日後有機會抓住,大可讓你處置。”
禾韻不知陳斯年的底牌是什麼,卻知道除了他,她再無可以抓住的浮萍稻草,與其被狂狼打入漩渦,還不如指望陳斯年獲得些生的動力,“那人叫殊麗,內廷的一個尚宮,是個賤婢,不值一提,彆汙了主子的耳朵。”
殊麗......
陳斯年輕念一聲,忽然笑了起來,半綰的墨發上還係著那條飄帶,“的確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答應你,若有一日抓住了她,定會送到你的麵前。”
“主子認識她?”
“見過幾麵,是個喂不熟的丫頭。”
禾韻沒有多疑,不覺得殊麗有那麼大的魅力,能迷倒匆匆見過幾麵的心狠手辣之徒。在她眼裡,陳斯年與修羅無異,溫和的外表下,裝著鷙鬱的內芯兒。
當晚,陳斯年做了一個夢,夢中女子溫柔嬌軟,聲如天籟,被他囚禁在深宅,夜夜笙歌。
他驚醒時,驚覺自己的變化,不解為何會對一個出賣過自己的女子念念不忘,就因為她生了一張芙蓉麵嗎?
人是美麗的,心腸卻是黑的。
同樣的月色下,殊麗也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被兩個男子來回囚禁,一人是陳述白,另一人看不清長相。
噩夢驚醒時最是悵然,她抹了一下額頭,愣愣望著被月光照亮的窗欞。
幾日後,禦貓下了一窩崽子,將窩搭在了燕寢的庭院中。
殊麗和宮人們都沒想到天子會默許那窩貓崽的出生,更沒想到還默許了院中多了個貓窩。
傍晚時,殊麗蹲在貓窩前盯著一窩五顏六色的還未睜開眼的小貓,笑著揉了揉老小伴兒的腦袋。
一旁的老尚宮哼哼幾聲,“真醜啊,沒一隻好看的。”
話雖如此,可老尚宮還是端來了牛乳和肉泥,“服侍”禦貓坐月子。
殊麗捧起一隻小花貓放在掌心,心想等它再大點,就拿給木桃去養,也算圓了木桃養貓的夢。
不過,它還小,不能離開母親。
發現老小伴兒在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背,殊麗將小貓放了回去,走進內寢淨手後,見陳述白坐在窗前盯著那窩貓崽,笑道:“陛下也很喜歡吧。”
陳述白拉著她坐在塌上,“朕和皇子們出生時,與這群貓沒什麼區彆,稚小無助,任人宰割,隻不過,大貓能夠為母則剛,妃嬪們卻是寧願失了子嗣,也不敢與皇家抗衡。”
稚子被抱給其他妃子撫養,她們以淚洗麵,卻不敢反抗,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嗎?那麼多名門閨秀想要做皇帝的女人,可最後能撈到什麼?
銀燭秋光,紅顏枯骨。
殊麗眯了眯被夕陽斜照的眸子,任天子躺在了自己腿上。
細細的指尖一下下撫著男人的眉眼,低頭溫柔問道:“所以陛下才遲遲不願納妃?”
“你在套朕的話?”
“陛下不說就算了。”她其實並不在乎。
陳述白翻身側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今日陪太後用膳時,太後提起充盈後宮的事,他沒有同往常一樣沉下臉,一來是太後因他受傷,二來是年歲已經不小了,沒有子嗣無法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殊麗,你願意為朕生孩子嗎?
他沒有直接問出口,一來彆扭,二來有不得不考慮的外因。
殊麗不知他心中所想,一邊撫著他的臉,一邊盯著外麵的貓窩,忽而一笑,“小巴剛飛過去,就被老小伴兒拍開了。”
小巴是殊麗給巴哥起的名字。
一貓一鳥打鬨的場景並不是第一次見,陳述白興趣缺缺,掐住殊麗的腰肢,讓她把注意力放回他的身上。
與她在一起時,總覺得她是不走心的,甚至很多時候都是敷衍的,敢敷衍天子可不是小事,可自己舍不得罰她。
“會唱歌嗎?”
殊麗一囧,“不會,我給陛下講個故事吧。”
接著,她講起了昨晚的夢境,隻是將故事的主人公換成了甲乙丙。
講到最後,殊麗有些口渴,敷衍了事道:“後來,女子逃走了,逃到天涯海角,兩個男人再也沒有找到她。曲終人散,各自安好。”
她拿過炕幾上的夜光杯,抿了一口紫紅的果汁,“陛下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若是朕,會殺了另一個男子,不給他競爭的機會。”
“......”
陳述白坐起來,看著她嘴角殘留的色澤,附身過去靠近她的唇,卻被她躲開。
沒有生慍,陳述白捧起她的臉,不錯過她的每一個表情,“想嘗嘗,不行嗎?”
不知怎地,殊麗很排斥唇齒相碰,感覺那比那件事還要親昵。
見她不願,陳述白攬在她背後的手握成拳,發出咯咯聲,隨即鬆開,沒有逼她,隻是,不吻嘴可以,得吻彆處。
咬開粉藍色裙帶,他將殊麗抱坐在腿上,雙膝搭在他腰側,讓她感受著自己的難耐。
殊麗不懂他怎會隨時來興致,蹙眉歪在他肩頭,隔著布料拉扯,在聽得一聲低吼後,身體撲在了窗子上。
見狀,宮人們快速退開,視野裡隻剩下一窩貓咪。
小貓的爪子似抓在了她那裡,有著同樣的感受。
“彆......”天還未黑,殊麗不樂意被宮人們聽見不堪入耳的聲音,“晚上、晚上行嗎?”
陳述白收縮手指,啞聲暗笑,“親一下,就放過你。”
殊麗覺得他像是被人換了芯兒,臉皮愈發的厚,可架不住這般磋磨,於是拿起散落的裙帶,蒙在他唇上,主動啄了一下。
這般姿態,給人一種拿喬感,可陳述白溺迷在她的柔情中,也就沒有計較,由著她了。
大手桎梏她的背,將人放倒在塌上,隔著輕紗,感受不一樣的溫柔。
殊麗以為他會信守承諾,一個吻換一個時辰,可她太天真,陳述白不但沒有放過她,還用裙帶綁住了她的手腳,就那麼晃悠起名貴的烏木美人榻。
巴哥飛回來,好學至極,模仿起殊麗的聲音。
一聲聲托著尾音的“唔”......
陳述白一條腿立在地上,另一條腿跪在塌上,沉浸在雙重曼妙之聲中……
金風送涼韻,尚衣監又開始趕製起貴人們的冬衣,木桃的傷也已痊愈,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無憂模樣。
晚娘站在樹下,看著木桃忙前忙後的身影,感慨不已,她們的無憂,都是殊麗用自己換來的。
再過一個秋末和嚴冬,她就要離宮了,雖雀躍也迷茫,不知能以什麼本事謀求生計。
聽完她的傾訴,殊麗拍拍她的手,“姐姐放心,有我一碗粥喝,就不會餓著你。”
晚娘抱了抱她,“有你在,我還是能喘上一口氣兒的。”
殊麗略顯俏皮地揚起唇,道了聲“那是”,又低頭刺繡了。
馮姬從外麵走進大堂,尋摸一圈,找到坐在角落的殊麗,“姑姑,齊王回宮探望太後了,大總管讓小奴給你提個醒。”
齊王......
殊麗蹙眉,顯然不願再見這個人。不過,太後護駕受傷,作為親生子,怎麼也要回來一趟。
“多謝小公公和大總管提醒,我會注意的。”
馮姬離開後,晚娘扒拉扒拉殊麗的肩,“這兩個馮公公對你不錯啊。”
“是啊,”殊麗心裡感激,嘴上淺笑,“他們幫了我很多忙。”
沒有將馮姬和馮連寬的恩情施壓給晚娘,他們雖間接幫過晚娘,卻是看在她的情分上,還需她來報答。
下值後,殊麗按著兩人的提醒躲在自己房內沒有出去,就是為了避開與齊王的一切接觸。今日不需她守夜,可以跟繡女們一起涮鍋子,不失為一件趣事。
她們有自己的小菜園,很小一塊,必須積攢許久才夠得上一頓素火鍋。
她們用辣椒煸出油,再兌以牛乳和佐料彙成湯汁,簡單又美味。
開鍋後,眾人爭搶起來,一點兒不客氣,吃得倍兒香。
殊麗和眾人碰個杯,“我吃飽了,去外麵消消食。”
說著,她獨自走出耳房,坐在樹下的秋千上。
深秋蕭瑟,她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閉眼晃起秋千,不多時,聽見一聲咳嗽,轉眸看去,神情一凜。
“齊王殿下。”
一身鮮豔繡服的齊王站在不遠處,抬手笑了下,“好久不見。”
此人雖可惡,但禮節不能少,殊麗起身福福身子,算是見禮了,麵上淡如雲。
今時不同往日,殊麗不止是禦前紅人,還成了天子的枕邊人,齊王得了教訓,不敢再對她生出非分之想,更不敢行輕薄之舉。
“本王過來不為那事,你彆緊張。”
被貶去貧瘠之地倒是讓他穩重不少,至少不再浪蕩沒正形兒了。也是,在看透了天子翻臉不認人的狠辣本性後,哪還敢任性放肆。
“殿下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齊王左右瞄了瞄,上前半步,極快地鞠了一躬,“以前是本王不懂事,多有冒犯,還望姑姑見諒,彆再計較。”
計較?她一個宮女,如何能與高高在上的親王計較?
殊麗笑笑,沒什麼溫度,“王爺抬舉奴婢了,奴婢怎敢放在心上。”
“不不不。”齊王趕忙擺手,“能得聖寵,何必自貶。”
如此謙虛唯諾的齊王讓殊麗感到陌生,莫不是被天子訓斥了,特意過來道歉,卻又抹不開臉麵,所以說得隱晦?
除此之外,殊麗再找不到能夠解釋齊王異常行為的理由了。
“奴婢聽懂了,王爺若沒彆的事,就請回吧。”